既有这话,他心里琢磨一番,也知道这是上司有意松松手,倒也不曾十分为难。那边妙玉又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出身,且前头颇有些经历变故,休说服侍的婆子丫鬟,就是她的东西,也都色色列了单子,俱有出处的。
是以,虽然东西多,竟不消两盏茶的光景,她便脱身出去。
只是一等出去,服侍的婆子便拉住妙玉,悄声道:“姑娘可得仔细,这会子竟寻个妥帖的去处。不然那些人,怕是要跟缀着了!”
妙玉也知道,她所带物件俱是富贵,前头既露了白,她们又是一干女流之辈,岂能不叫人记挂。只是她也噪有点打算,当即道:“不相干,你且去那边林家,分说明白,且请他们使一辆车来,咱们先投了那林姑娘,旁的事再做打算也不迟。”
那婆子见着左右将官颇多,心中盘算一回,也觉妥当,便嘱咐他们两句,忙忙便往林宅那边过去。
倒是妙玉等人,时时被那些官兵盯着,心里渐渐有些焦灼起来,又恐林家那边未必敢过来,渐渐有些心绪浮动。还是后面一个丫头垫着脚时时盯着婆子去的地方,忽见着有半个马身过来,忙道:“快瞧那边。”
妙玉等忙抬头看去,却见那婆子急急忙忙往这边赶过来,又拉着妙玉道:“前头那边的巷子都要被拦住的,姑娘快过来,再迟一阵,怕是不大好了。”
说话间,几个仆妇人等忙带着行礼,又搀着妙玉,且往那边马车过去。
旁边一干兵将眼瞧着她们过去,虽听不见小声细语,但也都瞧见了马头的,心里不觉一阵痒痒,待得真个要做什么,却也知道这一桩事非小,且旁边一干同侪,也未必不心动的,一时闹将起来,怕是连着自己等人也不好,便只得眼睁睁瞧着她们去了。
黛玉早便迎出大堂外,只隔着大门静守。
一等妙玉等车马进来,她便赶忙要上去,偏偏秉性单弱,又生生在这里站了半日,才稍稍一动,她便踉跄两步,差点跌坐在地上。幸而旁边瑞哥紫鹃等人时时留心,忙伸手搀扶住,方不至于伤着。
瑞哥不免又劝道:“姐姐莫要忧心太过。一则有损身心,二来既有如此变故,越发要有人料理周全,若是连自身都不能保重,又如何料理旁处?”
他深知黛玉于宝玉于贾家,情深义重,决不能袖手的,便拿这话相劝。
黛玉听得,原就盈盈含泪的双眸,又滚下两行清泪,却也知这话在理,忙拿了帕子擦拭,又道:“我知道的,你们放心就是。”
一行说,一行又强自往妙玉处过去。
东侧角门早已开启,妙玉车马从这里驶进来,不过片刻,几个人便从车马上下来。妙玉抬头望见黛玉,见她面白唇青,满面泪光,两个眼睛已是有些红肿的样子,心里不由一叹,暗想:倒也是情深意重的,偏这么一对佳偶,如今要遭遇这等事来。
心里想着,她早便迎上来,先稽首为礼,而后也不等黛玉言语,先便道:“姑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寻一处安生的去处,我自有话说的。”
黛玉一听,便如得了甘泉一般,也不顾什么安置之类的虚礼,忙请她往一边的小花厅过去。
倒是紫鹃留心,将张管家请来,且道:“这位妙玉师傅原是清修的,张叔竟点一处情景院落,且与她们安置了罢。”又与几个婆子丫鬟示意。
妙玉原在前头,听见这话,也转过头吩咐两句,只带了其中一个婆子,旁个都使她们下去安置。
黛玉这才稍稍回神,因道:“若有什么短的,只管告诉丫鬟婆子。”
张管家并这些个人忙齐声应命,自去料理不提。
妙玉、黛玉等人却是脚不沾地,早已匆匆赶到小花厅里。只一等坐下,丫鬟们还没端茶上来,黛玉已然连声追问不绝。
这里也有个缘故。
这京城中自然各处皆有夜禁的。虽有各处里坊可走动,甚至某些街市还颇为繁华热闹,到底夜深了都不甚相通的。这边林宅虽与贾家不甚远,到底也隔了二三个里坊,此地又多是住户,并非街市一类,越发各处安守,若非大火之类的,原不甚相干的。
是以,昨日贾家忽然被围,眼见大祸临头,黛玉这边却是一点不知。还是清晨妙玉打发婆子过来,粗鲁说了几句,黛玉等人方才知道,是以十分焦灼。
如今一等遣了马车,偏那车夫长随原有些见识,唯恐受累,竟往周边又饶了几圈,方重头入了林宅。如此一来,黛玉等人越发焦心,也顾不得旁个,只巴巴侯在大堂之外。
这会子彼此坐下,方有这事。
妙玉叹了一声,因道:“我也不知那边府上究竟有什么大错,不过是见势不对,脱身带出话来,或有姻亲世交人家相助,方这么着。”
说着,她便将昨日所见,一并后面与宝玉等人商议后,须得联络的人家一一道来。
这些个事,黛玉比她自然更为熟络,又听得说宝玉等人尚且无恙,心里焦虑也是稍有缓解,因道:“这些个人家,我虽未登门造访,一应方位等事,却还知道些。你竟放心,我马上打发人去告诉。”
妙玉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倒也放心:“我自然信得过你的,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有什么我能得用的地方,或是哪一家颇有疑虑,你只管告诉,我走几趟也罢。”
黛玉忙起身谢过,又含泪道:“师傅今日受惊非小,又多有劳累,如今既成事,倒是只管安置下来罢。旁的事,且有我呢。至如疑虑一类,那边宅邸被围,原是明摆着的,只消打发个人去看,也就尽知了。真还有疑虑,怕也是寻个由头避嫌,咱们纵然百般使力,也不中用的,反倒容易招来是非。事到如今,也不过看素日情分罢了。”
一行说着,她一行落下泪来。
众人听着,都是心酸不已,忙又拿话相劝。
谁知黛玉秉性虽弱,心里却有些刚强,不等旁人如何相劝,自己拿了帕子擦拭,便请妙玉回去安置,又着人往厨下预备素斋等事,安置得十分周全。
妙玉原知道自己带信的事已完,也知道俗世种种,自己多有不能为的,再在这里坐着也不过使人分心,便也起身辞去。只是临走前,她却又顿了顿才自道:“我出来之时,那边府上二爷托我带三个字给姑娘——你放心。”
前头黛玉已是听了几句宝玉的嘱咐,心里早有许多伤感,一听得这三个字,却忽得想起旧年因湘云金麒麟一事,她赶过去听到知己等话,宝玉当时也是说得这三个字,当即心中翻涌,又是酸软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又是悲叹,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应对。
倒是紫鹃瞧着心酸,一手扶持黛玉,一面又与妙玉道:“我们姑娘知道了,师傅快去歇息罢。”
妙玉点一点头,又长长叹息一声,便自去了。
紫鹃便扶着黛玉重头坐下,又忙命人倒俨俨的热茶来压惊,一面又看瑞哥儿,唯恐他年纪小吓着了。谁知瑞哥儿见着她看来,反倒一派安静,且点一点头,竟就走到黛玉跟前,着实劝说起来。
只三五句后,黛玉却伸手摆了摆,拉住瑞哥儿的手,低声道:“放心,我知道的。事到如今,若还不能振作,一发是无力回天。如今外头也只我们能奔走一二了,还要只是哭,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这话一再提着,倒叫人越发心酸,众人也不能劝说什么,只得陪着黛玉一并料理,且不提旁个,先便是往王家、史家、薛家、南安王府、谷家等几处姻亲世交人家送消息,而后则斟酌着素日有旧的人家,挑拣了几处得力可靠有走动的,又打发人去。
后面便是等候。
前头还罢了,各家都使人来回信,道是必定扶持,几处稍近的,比如探春、薛姨妈等,还要车轿过来,细细询问明白。
然而,后面王家一处,霍家一处,都打发人来,说出一桩石破天惊的大事来。
原来昨日二皇子忽得起事,竟杀入宫墙之内,各处厮杀不觉,连着宫殿都烧毁了两处。幸而东宫机警,又听得了风声,早有预备,又有勤王人等,倒将二皇子一行反贼擒拿下来。
而元春,却卷入其中,后面有流言传出,道是她封锁宫禁,隔绝内外,且挟持了圣上,似与二皇子有所瓜葛。如今已是被擒杀,圣上受惊重病,小皇子也是兵荒马乱中惊吓而亡。
如今一应事体,俱由太子主张。
除却二皇子一系人马,他便格外点中了贾家,着令抄检罪证,以察元妃谋逆之罪!
是以昨日深夜,也不顾夜禁等事,下面点起人马,且团团围住贾家,如今只等一声令下,便是要抄家的。
听到前面,黛玉已是面色雪白,及等最后,她更是身心一晃,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怔怔得半日说不得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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