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这么说,她神态里却也有些怅然。
紫鹃心中已然领会,但不论私心,还是好意,都不肯再说下去,有意将话题岔开,因笑道:“姑娘也不须担心太过,万事总还有老爷处置的。何况府里大小事情,都有旧例,前头纵然有些纷乱,时日一长多半也就从容起来了。
如今非但我们姑娘,就是二奶奶也有些病症,可见这时节不大妥。姑娘虽是康健,也须保重身子,少费神才好。这匣子里的几册话本游记,原是近日我们姑娘卧床时翻看的,说着比旧年的话本新奇不说,且有些正经的道理,倒可一看。姑娘闲了也翻一翻,权当散散心了。”
这也是一片好意,探春自然领会,当即谢过,又着紫鹃送去今早她才从栊翠庵里讨的一枝红梅花:“我早起从那边过,瞧着梅花俊俏,便进去讨了两枝,本说着下晌打发人送去的。你既来了,便代我送过去。林姐姐如今卧床无趣,正可赏玩赏玩。”
紫鹃笑着答应了,捧了这一枝梅花,便往潇湘馆去。
正在半路上,忽见着李纨的大丫鬟素云赶着往这边过来,她不免诧异,因叫住了她,问道:“姐姐这是打哪里去?”
素云扭头见着她,也停下步子,连着喘了两口气,两颊便腾腾升起红霞来,显见着是着急赶路的模样儿:“还能打哪里去!原是赶着送东西。”
紫鹃越发诧异,因问送什么,又往那里送。
提起这话,素云便有些抱怨:“前儿婶娘带着两位姑娘来探望我们奶奶,我们奶奶自然留她小住几日的。赶巧纹姑娘的生日却是正月二十六,又是二十岁这样一个整的生日,我们奶奶想着虽不好置酒办席,也请姊妹们过来一聚,因与厨下吩咐了。
谁知如今这园子里竟是乱成一团麻,这么个事,也是你推我推的,只说不好办。你也知道,我们奶奶原是个省事的,见事这么着,只得自己出了银钱,往厨下打点去。这会子,我便送银子过去的。”
听是这么着,紫鹃也有些哑然,瞧瞧左右无人,便拉着素云往僻静处,且将凤姐、探春两处的话,透露了一些去,因又道:“只怕往后这些个事,未必能压服得住。咱们也是没法子的,只能彼此省事些也罢。”
素云听了,半晌没有话,只被冷风一吹,她才跺了跺脚,愤愤道:“也不知甚么时候,是个消停!”
口中这么说,她也将李纨处一些个不如意的事,提了几件出来。
倒都还是小事,只邢夫人料理家务也不过二十来日,往后真真是难说。
那边素云还有些恼色:“我们奶奶只说大太太初来乍到的,不免叫人欺瞒,宁可少些事也罢。谁知听你这声气,非但我们那一处,就是各个姑娘处,也是各有委屈的。咱们说破些,谁家姑娘在娘家时不是个娇客?旧年太太并二奶奶料理事,只恐姑娘们受委屈的,现今却是这么着!旁的不说,我只替你们不服!”
“大太太的性子,谁个不知?你们奶奶说得原是道理。”紫鹃叹道:“便不提我们姑娘,就是三姑娘四姑娘,正经的娇客不假,果然遇到这些事,又如何张口?为这些小事,倒是跟婆子丫头夹杂不清,或是寻大太太理论?那可不是寻是非去了!宁可受些委屈,也不能赤眉白眼得没了体面。”
虽这么说,她回头想了想,因又问:“倒是纹姑娘,难得过来下小住,又是正经的生日,竟要完满才是。这厨下各处还有什么话,你只管寻二奶奶或是三姑娘言语两句才是。就是我们姑娘,要有什么得用的地方,也只管过来。”
素云听了,虽还有些不满,却也领了这一份情,因还有事需做,再说两三句话,也便辞了去。
紫鹃捧着红梅花回来,黛玉一见,便猜出几分,因含笑道:“三妹妹倒是好雅兴。”
正说着,那边春纤已是捧了个青釉净梅瓶,里头一汪清泉,也是现汲来的,犹带三分寒意。紫鹃将这红梅插入,稍作整顿,便放在床边几上,凭黛玉赏玩:“这瓶中水还有些寒意,姑娘且不要碰,只看这花便是。”
黛玉笑着应了一声,细细端详这红梅花,见着花枝灿漫,躯干蟠虬,古拙之外,另有一番秀丽之色,不免点头:“这一枝花,怕是要挑拣半日,才能得来的。”
一行说,一行出身,回过头不免多问了两句:“这两日不曾见面,三妹妹可还好?昨儿我往凤姐姐处去,回来原该往她那里坐一坐,偏偏吹了风,又恐受寒,只得回来了。”
“三姑娘瞧着倒好,只是受了些气恼。”紫鹃自己倒了一盏茶,正吃着暖暖身子,听了这话,便顺口道:“姑娘过去,怕也是对着抱怨的。”
“你这蹄子,又混说什么。”黛玉听了,便啐道:“我好好儿,抱怨什么?”
紫鹃摇了摇头,且将今日探春、平儿、素云三人所说的话,说与黛玉,因又问她道:“姑娘,你且听听这些,倒不好抱怨?咱们屋里也是图省事的,可这些日子,零零碎碎的事,也是出了几件。说要恼,自然有些说不上,说是一概平常,只怕心里也过不去。”
提起这话,黛玉也有些默然,倒将前头瞧见这梅花的三分喜悦,消去了大半。
那边紫鹃犹自道:“咱们倒还罢了。说是亲戚客居,姑娘也是自小依傍而居的,竟也知道这里的事,往后又这么着,总归在这一处的……那边李婶娘并两位李姑娘,正经不过小住几日的亲戚,忽然遇到这么些事,还不知怎么想呢。”
黛玉听到前面几句,尤其是往后又这么着,总归在这一处时,也知道这是说她定下婚事这一桩,不免红了面,但听到后面,也是蹙眉起来。想了半晌,她才道:
“这等事,也不过尽心罢了,旁的不好多说。正巧我得了这些话本册子,往年她们姊妹在时,也多爱看这个的,倒不如晚饭那会子,挑拣两册送去。到时候你再问一问素云。若妥当了,自然再好不过,若有什么药添补的,只管回来告诉我,总归多个人出主意。”
才说着,忽见外头帘子一动,却是宝玉并瑞哥儿进来了。
宝玉犹自笑道:“什么出主意?”
见着他们,黛玉不由得微微含笑,一面着人送热热的茶汤来,一面笑道:“你们这会子怎么回来了?”
今日宝玉得空,便带瑞哥儿一并去南安王府走动,一则姻亲人家相互走动,二来也是彼此亲近。
宝玉笑道:“原是他家忽然有要紧的宾客登门,我瞧着也不好多留,便辞了去。”
紫鹃往外头取了茶汤来,递送到两人手边,又将茶盘往外头一放,使个眼色与雪雁,悄悄命她在帘子外守着,自己才回转过来。
里面也不知说了什么,黛玉正将李纹的事提了几句。
瑞哥儿素来沉稳,如今又是与姐姐一并依傍舅家而居,不好理论这些个事,虽然也觉不妥,却也没说什么。宝玉却是个素来怜爱女儿的脾性,又是贾家子弟,正该理论这些事的,当即便皱眉:“旁的倒还罢了,左右不过大家伙儿受些委屈,有句俗话说‘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便是这么个理。只是连亲戚也都得罪起来,又怎么料理?”
“也只先凭着去罢了。”黛玉道:“真个闹将起来,谁又是有脸的?往后怕是李婶娘都讪讪着不好的登门了。左不过咱们帮衬着料理,完了这事也罢。往后再怎么着,也只先瞧着罢。”
虽这么说,宝玉犹自有些悻悻。
说来邢夫人待他倒是颇为亲厚的,犹在三春乃至贾琏夫妇之上。如今管家理事,一则有旧日贾母王夫人的遗泽,二来邢夫人待他格外宽厚,他如今屋里也省事,竟还比黛玉、李纨等处消停些。
但他自来有个脾性,自己受些委屈倒还罢了,只不肯叫姊妹人等受委屈的。如今见着这么着,反倒比黛玉等人更觉恼火,只碍于长幼之别,竟不好言语罢了。
然而,探望黛玉后,他自回怡红院中,便唤来麝月,细问如今自己屋里并园中各处事项。
麝月早听了许多闲话,只她是个省事的,又素知宝玉性情,便不肯多话。如今见他十分询问,也只得将这些个事挑了几件,说与他听。
不听还罢了,听了这些个事,宝玉越加着恼,心里盘算一回,已是拿准了主意,拼着贾政责骂,也须得提两句。又想着李纹不免受委屈,又着人去打听,自己则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思量起来。
谁知才出去,外头贾政忽得打发人来叫他。
宝玉不知就里,忙赶了过去,却见着贾赦、邢夫人、贾政、贾珍、尤氏、贾琏正在那里说笑。及等行礼后坐下,他静听了一回,方知道,原来朝廷念及南方流匪为乱,现今稍有平息,圣上便有意南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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