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不觉一怔,因道:“我听着说,二奶奶只是偶尔风寒,将养两日便罢的。这天长地久的,偶尔一个小症候,也不打紧的。”
“凤姐姐只这个脾性不好。”黛玉微微叹了一口气:“为人也太好强了。便有了病症,仗着身子康健,白天黑夜的煎熬,也不理论。若不是雪雁往药房那边取药,恰巧听见一耳朵,怕也不知道呢。
凭谁也料不得,她竟逞强不叫大夫诊治,只叫了彩明寻了不知哪本册子上的药方,便着人配药煎熬,还嘱咐了,不许叫旁人知道。”
这却是凤姐的为人。
紫鹃一听便信了七分,心中一想,便看向黛玉:“这一桩事,姑娘透露出去了?”
“若是旁事,我只做不知也就是了。”黛玉唇边浮现一点苦笑:“偏这身子病弱的苦,我是自小到大都经历过的,她又素与我好的,便有些犹豫。后头赶巧碰上平儿,多问了两句,她也是吞吞吐吐,说了几句话,着实有些不妥当。
我那时想着,旁的再要紧,也没得一个人要紧,便寻三妹妹商议了一回,后头又悄悄回了老爷。大约也是为着这个,老爷才动了这个心。”
她说得轻描淡写,紫鹃细想了想,竟觉得有些感慨,只回神思量一通,又皱眉道:“这事,姑娘必没告诉二奶奶。二奶奶,又是个说一不二的,只怕这管家的事没了,她也未必重寻大夫来诊治呢。”
这话不假,黛玉闻说,也只合默默叹息:“倒真是她的为人。罢了,这两日我去瞧瞧,只说探病,好生劝说几句,能听进去一些,也是好的。”
“只怕姑娘寻不得机会。”紫鹃道:“我倒有个主意。既前头是取药材的时候听说的,横竖这几日还得去取,我便过去一趟,便说在那里听见了,先去平儿那里说两句。若使得,自然好,若不济,姑娘再去探病,也是有个由头。”
这主意正应景,黛玉自然点头称好。
那边紫鹃便去瞧了瞧药材,见着也还有四五包药了,想了想,终究还是隔日才过去。
如今药房里管事的却是本族子弟,一个唤作贾菖,一个唤作贾菱,年不过二十,瞧着面庞身形本还算年轻青涩,偏偏神情做派,全不似正经主子,倒有些伏低做小的模样。
见了紫鹃,两人忙起身相迎,又着紧端茶送水,打发下头的人预备药材,连一句多话也没问,倒将紫鹃前头预备的几句闲话省了。
她坐在那里吃了两口茶,着实打量了里外两眼,因见那边风炉上正熬着汤药,便笑着道:“这又是哪个的汤药?”
那贾菖瞧瞧左右,故作神秘,只还打马虎眼,扯出个不能言说的话头,眉眼又透出些你再问一句,我便说出的意思来。
紫鹃笑道:“不过一剂汤药,什么要紧,倒扯起这些话来哄我。不用你们多说,我自然猜得着,这里自然供着主子的,如今除了我们姑娘,便只二奶奶身子不爽利,必定是他的无疑了。这一桩事,里外谁个不知,你们倒还当一桩大事来,也是好笑。”
她嘲笑两句,那贾菖贾菱到底还是本族子弟,不免面上有些下不来,一时赌气,便顺顺溜溜,把凤姐的事倒了出来:“紫鹃姑娘知道的,也不过外头的两句闲话,哪里知道根底——这二奶奶却不是一点小病症,怕是个大症候呢。我们虽不知药,到底料理了两年,也瞧过许多方子。这二奶奶的方子,里头几味温补气血的,必不是风寒的症候。”
“竟有这样的事!”紫鹃故作疑惑,追问道:“二奶奶这是哪个太医大夫诊脉开方的?可得问一句,若是开错了方子,怕是了不得。”
贾菱忙看向旁边一个小厮:“你是这里积年的旧人,里外也就那么几个太医大夫的,可认得出来?”
“怕是二奶奶新请来的大夫,前头从未见过的。”那小厮忙笑着回道。
有了这些话,紫鹃已是称心如意了的,便随便寻两句闲话敷衍过去,便提着黛玉的药包,先回潇湘馆将这药材安放妥当,次便往凤姐那边去寻平儿。
平儿才从卧室里出来,听说紫鹃来寻,忙便吩咐几句就出来,一手拉住她,且往旁边无人处过去:“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紫鹃便将药房那边听到的话,说与平儿,又追问两句:“可是现请了旁的大夫?病症这一件,可大可小的。如今外头这些个大夫,未必能拿得准,怕还是请太医来瞧瞧才好呢。”
见紫鹃关切,两人素日又是极交好的,平儿想了想,终究没有十分隐瞒,因与她叹道:“什么旁的大夫,我们奶奶只叫了彩明,取了一册劳什子的《千翼方》,寻了个对症的方子,便叫人配药熬去了。我劝了两句,她只不听,反说我是咒她。”
“什么!”紫鹃也有些吃惊,想了想,便与她道:“如今也没旁事可做,只安心将养便罢,她还不肯请大夫来?”
平儿叹道:“你不知道她,原是另有一个想头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瞧了瞧左右,才又低声道:“大太太虽是有心,又哪里是做事的人。何况咱们府里上下几百人,每日里总也有个三三十大小事情,她咋咋然接了手,又没个襄助的,如何料理?就是三姑娘那样读书识字,敏捷善断的人,旧年也没得立时独个儿揽了事去的。”
这话一说,紫鹃便有些会意:凤姐这会子还强撑着,怕也是念着管家之权,不肯叫人看破病症虚实,反没了那指望。
只是她却不知,黛玉早将这事透露出去,她这一桩,原是没必要的。
既然知道了这个心思,紫鹃便对症下药,因与平儿道:“这却是二奶奶当局者迷了,咱们私下论来,这样的事倒是一遭完了才好呢。论理,这管家的事合该大太太料理的。纵然二奶奶身康体健,难道还夺这个权不成?倒不如冷眼多瞧几日,若果然有了大差池,大太太岂有不含羞的?就是大老爷、老爷,既看出了端倪,后面还能再行第二回?日后且要顺溜许多呢。”
平儿近日多有为各色事项交接,乃至凤姐病症等事焦心,一时半日,竟也没虑到这一处。如今叫紫鹃一口道破,虽然这话有些破格,却是恳切非常,由不得她不听进去。
是以,在沉默片刻后,她立时谢过紫鹃:“亏得你有心,格外留意,非但我,就是我们奶奶,也要承你这一段情的。”
“咱们素日好的,今儿怎么生分起来了?”紫鹃笑道:“不过几句话罢了。若果然记在心底,后头我们姑娘过去劝说,你也帮衬两句,将这事完了,大家彼此安稳,岂不妥当。”
说着,她便将黛玉旧日所为,也说了一些与平儿。
平儿听了,倒也有些感慨:“可见林姑娘、三姑娘待我们奶奶的情意了。这样的事,原与她们不相干的,倒也情愿费心费力,帮衬打点的。也罢,我这会子回去,只说你来问东西的,后面待林姑娘过来,再提这话,两厢里合在一处,怕还济事些。”
两人就此论定。
紫鹃回去,少不得与黛玉提了两句。
黛玉本就是有心探望的,见有所变动,倒也没多说什么——平儿为人品性不提,就只看在她素日知道凤姐脾性的份上,也合该照着她这话行事的。
是以,翌日她方过去,口中只说探病,到了凤姐跟前,便与平儿一唱一和,明里暗里劝说起来。
凤姐本还不以为意,不过胡乱应承两句,也就做罢。后面黛玉一去,平儿顺嘴儿一提紫鹃的话,她反倒也有些听住了,半日才道:“倒是我这一阵病糊涂了,连这个竟也瞧不出来。亏着有你在,这些个事倒还罢了。”
口中这么说着,她又问平儿:“大太太如今怎么样?”
“这大正月里,又有什么大事。往年倒还罢了,总有酒席饮宴,各处人情的。”平儿笑道:“偏咱们家如今孝中,自然这些一概蠲了的,外头纵有些红白喜事,也多少有些忌讳,竟少有人送帖子来。家里那些个事项,纵有大的,难道还能漫过大太太去?不过瞧着罢了。”
凤姐默默点头,静静停了半晌,见平儿终于停下,她眉梢微扬,目光有些森然的寒意:“你打发人瞧着大太太,一应的事,凡大一些的,都报给我来。另外,她留下的那几个心腹人等,也使人盯着。我虽不读书,却也知道个理儿,这暴发的人,一时半日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必要生事的。趁着这会子,料理了,岂不好?”
她说得慢条斯理,平儿心里却不免咯噔一声,可细细想了想,又觉这事也果然要留意的,便只得答应下来。
凤姐料理了这事,也觉心神有些晃动,可靠在那大引枕上,她心里又有些意犹未尽:这一桩事,要真能拔起萝卜带出泥,那那一杆子人都料理了,倒还罢了。自己那些个人,也能顺势提拔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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