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彩霞默默了半日,只得回去。
谁知才跨入王夫人院中,就见个小丫头满脸急色,赶着上来道:“彩霞姐姐,可了不得,彩云姐姐吐血了!”
“什么!”
彩霞吃了一惊,又恐她叫嚷出去,反倒不好,忙掩住她的嘴,一把拉到无人处,小声问清楚了,才沉沉吐出一口气,低声嘱咐道:
“这话你可仔细,万万不要嚷出去,叫旁人知道了。那些婆子媳妇子的,一听这个,也不管是不是痨病,一准要撵彩云出去,免得侵染到了太太姑娘们。
这要真个是,咱们自没有隐瞒的,可前头大夫也说过,咱们自己也照料了一二个月,原没有一点痕迹,自然不是。那便没有凭她们作践去的理儿。外头虽有爹娘姊妹,请大夫吃药,到底还是在这屋里便宜些的。”
小丫头素得她们管教,自然连连点头。
见这一桩压住了,彩霞便又道:“你去屋子里告诉玉钏儿一声,太太有什么吩咐,她应承着些,赶明儿我谢她。”
说得这一句,打发小丫头去了,她转身便往彩云屋里去。
她正躺在床上,面色灰败,双眼无神,怔怔盯着上头挂着的帐子,听到人声,也不过眼珠子一动,往门口溜了一眼,便不言不语,还是呆愣愣瞅着上头。
彩霞瞧见,心里一酸,几步走到跟前来,先瞧了下头放着的痰盂,见那里搁着一块帕子,也不嫌腌臜,伸手取出摊开来细瞧。
见此,彩云反倒动了动手指头,想要出声拦阻,无奈半日没沾水,唇上都起皮了,哪里说得出话,只连声咳嗽起来。
彩霞瞧见帕子上一大片污浊,却只有龙眼大的血痕,心里已是松了一口气,又见她咳嗽,忙转身摸了摸桌上的水壶,见还有一点温热,心里点点头,忙翻转杯子,先倒了半杯漱了一下,泼在外头,自己重又倒了一杯,一面扶着彩云小心喂了几口,口里犹自道:“慢些个儿,仔细呛着了。”
吃了两口温水,彩云的咳嗽声也渐渐小了,又喘了几口气,才半合着双眼,恹恹道:“亏得你还记着我。”
“我没来,你也只管打发小丫头做去。”彩霞见她有意起身,忙伸手抓了个坐垫,垫在枕头上,缓缓扶着她靠上去,一面道:
“你才几岁,这么个年纪,什么病好不得?只管灰心丧气的,反是自个作践自个儿。前头我出去,半道儿就被你娘叫住,嘱咐了我半日,我瞧着也心酸起来——你不瞧旁个,也想想自己老子娘才是!”
彩云听了,默默半日没言语,只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你这丫头!”彩霞一把揽住她,满心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好半日,她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忽得道:“环哥儿那里,你不粘连,也未必是坏事……”
这一句话,说得含糊,彩云却一听即明,却没有急眼,反倒微微探身看向她:“他说了什么?你竟也恼了?”
彩霞脑中闪过前头贾环的话,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言语。
瞧着这光景,彩云反倒振作了些,一把拉住彩霞,低声道:
“咱们自小一处长大,也是无话不说,自有了环哥儿一件,虽然我不说,姐姐也不提,从头到尾的,大约的事却还是心里有数儿的。
要是前头,我再不提这个话。哪怕与环哥儿离心,我也明白,你早与他好了几年,他瞧着你也有些不同。我要再挑唆,不是对不住他,原是对不住你的。
今儿你说这话,我便知道,大约有些事他做的,你心里十分不称意。只前头好了那么些年,你私心里舍不得,两头为难,才忽的说出这一句。不然,依着你的性子,再说不出那话来。”
她咕噜咕噜说了一串话,彩霞听在耳里,却觉得这话钻到心里去了,十分的熨帖,不由含泪道:“我那话旁人听着,必是要恼的。也只有你一个,才能体贴。”
“我原是经历过的,又知道你,还恼什么?”说起这个,彩云低声叹了一口气,虽然神色低垂,精神却还好,口里说出一番话,也是细密:
“要说,也是为你耽心罢了。要不是十分不入你的眼,你断不肯说他的不是,更别说这还是在我跟前。只是我是个无能的,不能出什么主意,只能劝姐姐一句——别为了那几年的好,就一条道走到头。那到底是个小爷,他眼里咱们又算什么?”
彩霞沉沉点了点头,终究没有将这一桩事说出来。
彩云也没有再问什么,只吃了一杯水,也不知怎么的,精神竟振奋了许多。而后吃药养身,竟一日日好转了起来。旁人瞧着,只说天气转暖,她又年轻健旺,也不觉出奇,且是后话。
那边贾环却着实盘算,着钱槐十分探查。
谁知钱槐这一动,因凤姐着人看着,反倒露出些痕迹来。他低眉臊眼地跑将回来,将这事说与贾环。
贾环一听,着实动了气,却无心斥骂,先着他往邢夫人处露出话头:“再要坏了事,你也别来见我了!”
钱槐唯唯应了,低着头出去,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不为别的,实是大老爷贾赦院里他使了许多力气,笼络了许多人。虽说邢夫人是个左性的,一概的话都难听进去。但钱槐却深知,大太太嫌弃二奶奶这儿媳妇,也非一日两日,有这一件事在,再要施为,自然也容易的。
当下里,钱槐不假思索,顺道儿就摸到邢夫人陪房费大娘那边。
先也不过是说几句闲话,渐渐说到凤姐身上,费大娘面上便有些淡淡起来,也斜着眼睛,口不应心着赞了凤姐几句,就要转开去。
钱槐趁机下话,笑道:“要论起来,二奶奶行事自然比世人都大,只是一件,不免有些厚薄亲疏,连着咱们下人也跟着受累。”
一听这话,费婆子便鼻子里哼了一声,虽不敢骂凤姐,却也不阴不阳刮了两句碎话。
“我们也还罢了。到底与环哥儿有些干系,受累也是该的。”钱槐道:“您老是太太的陪房,正经婆婆的心腹,还能怠慢您老?”
费婆子嘴角硬扯了一下:“咱们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倒敢说这话?左右也不过是个奴婢,还能要小主子的强!”
说完这话,她又起了疑心,盯着钱槐道:“你有的没的说了一车子的话,又是做什么?”
“这……”钱槐做出犹豫的模样,熬得费婆子再三催促,才跺了跺脚,凑过来道:“我告诉您老,您老可千万别说出去!另外还得求您出个主意,替我完了这事才是。”
费婆子满口答应,又催着他快说。
钱槐便编出一通话,说是贾环瞧见,使他打听来着。他也看过两回,果真有些大件的东西送出去,却没法子打探,反倒有些惊动了人云云。
费婆子一听,浑身的肉都抖了起来,蒲扇大的手掌狠狠往大腿上一拍,连声道:“了不得!了不得!再没听过这样的事!我得赶紧告诉老爷太太去!”
“我的老妈妈!”钱槐佯装惊慌,一把拉住了费婆子:“这事要是发出来,我怎么跟环哥儿说去?您老可不能上了房就抽屉子,好歹咱们素日好了一场。”
费婆子薅住他往怀里一夹,就推出去,一面嚷道:“你个猴崽子,竟糊涂了不成?只怕环哥儿听到这事,反倒欢喜起来!里头什么事,他知道又怎么着,又能说什么?反倒是咱们老爷太太知道了,什么问不得,什么拿不到?”
说到这里,她满脸兴奋起来,只说后头必请他吃酒,便忙忙地跑将出去。
钱槐看在眼里,弹了弹衣袖,就往外头去,鼻子里哼哼着有些得意,特特往柳家那边转了一圈。凑到那窗下听到两声咳嗽,又有宽慰的声音,他越发爽快,摇头摆脑迈着八字步,一步步踱步到了家中。
那边柳家着实一片暗沉沉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柳五儿自回到家中,便有些气病着了,好容易养了两个月,也堪堪能下床。谁知后头她兄弟又得了一场大病,家中父亲哀叹不休,母亲也是泪流不止,整日里忙乱不休。
但见着家里一日紧似一日,现又要花现银用人参,眼瞅着便要断了汤药。柳五儿一面竭力操持家里的事,一面也是暗自垂泪,又不敢叫父母兄弟瞧见,人也越发瘦了下来。
偏这个时候,忽的又生出钱槐这一桩。
柳五儿十分看不上钱槐,但听得那风声,也不免犹豫。倒是她爹娘知道世情,着实劝她:“前头为讨你不得,他恼得什么似的,几回放出话来派你的不是。便咱们家有难,也不能求上去。不然,你兄弟未必能用得了彩礼银子,只怕你也没个好结果!”
可一日日过去,这样的话,两人也渐次没有说了,一时回来,只有满眼的泪,疲惫的脸。
到了这会子,柳五儿实是熬不住,又想提这事,赶巧金钏儿回门,因听说她兄弟十分不好,两家也有些亲戚关系,便随母亲一并过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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