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笑道:“这是自然,焉能强人所难?”
一时说罢,回去倒与黛玉絮叨了一阵。
“这疗妒帖便是好笑,后头你又去求家宅安宁,一发叫人笑不动了。”黛玉撑不住笑了几声,又道:“怪道虽有圣人之言,这神佛也是常驻人间。人力不及,说不得便须诉诸鬼神,不然越发连个念想也无了。”
宝玉见她一直笑,笑得眼中带花的,倒将近日的烦闷去了大半,平添了三分逗趣之念,因伸手要咯吱她。
两人一个躲,一个赶,潇湘馆这屋子又小,原是施展不开的,偏他们却在方寸之地,闹出个十分的热闹来。
紫鹃端了甜汤来,见着也是笑:“二爷,姑娘,这么大个人了,也只顽个不够。”一面又要躲着两人,且将提盒搁在桌案上,揭了盖子:“如今天越发冷了,快吃点热汤才好。我听厨下说,新得了些上等的银耳,最是滋润绵软的。”
两人听着,也歇停下来。
宝玉见黛玉鬓发微乱,便笑着道:“且等一等,我与你抿一抿鬓角。”一面说,一面早去屋中取了篦子。
“哪里用得着你。你才从外头回来,趁热吃两口热羹汤的是真。”黛玉口里这么说,却也没拦住,凭着宝玉左右细看一回,又小心将两鬓抿起,且理了理散了的发髻,方推着他坐下,转头又与紫鹃道:“哥儿也用这个?”
紫鹃笑道:“姑娘放心,他昨日吃着生冷的,有些凉着,我已是与厨下说了。原熬了枣儿粥送去的。”
黛玉道:“也是他读书太过,竟没留意,幸而只吃了两口冷茶,倒还罢了。他屋子里松枝儿虽好,到底也要调两个好的去了。不然,一时松枝病了,竟没人留意。”
“这倒容易。”紫鹃想了想,便道:“姑娘屋里的不必说,瞧着哪个好便可使去。不然,外头也有几个年纪小的,正可叫进来。自小一并长大的,原比旁个更尽心些,也好压服住。”
听着这话,黛玉想了想,还是道:“下晌他回来,我问过再定罢。”
紫鹃自无旁话,点头称是。
宝玉听了两回,倒有些出神,片刻后又与黛玉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这些个事都能调理清楚。到底比我强些。”
“一点子事罢了,偏你爱说嘴。”黛玉笑道:“说起来,方才袭人才来过,说是来寻你。偏她走了没多久,你就来了,路上竟没撞见?”
“许是赶巧没凑上罢。”宝玉笑容淡了些,手里的调羹勺起一勺,却停在半空,半晌又重放回到碗中,反看向黛玉:“妹妹觉得袭人如何?”
黛玉一怔,因道:“没得问这话做什么?”心思一转,想到近日宝玉种种言语行止,她又叹道:“她待你实是尽心尽力的。就是有些什么差池,也不要轻易怪罪,许是另有隐情也是未必。不然后头解了去,你又要后悔不及。”
“如今也没个旁人,我索性说两句。”宝玉沉默片刻,便将自己的疑心说来,又道:“若说没你那想头,我早打发了去。偏如今指着这一条,我断不得事。只既存了这心,两厢里自不能同旧日一般齐心了。”
他说到此处,不免感慨道:“细说来,若果真是她做的,我也想不通这由头。晴雯不必说,就是芳官四儿几个,虽伶俐了些,口舌锋芒,终究也是年纪小,也没什么妨碍。何况我素日看来,她待人和气,也不计较——难道她竟是心里藏奸不成?”
黛玉早有所觉,见宝玉此时细细说来,也自寻思。
边上紫鹃却是个时时留心,事事留意的,又深知宝玉早有疑心,自己又常有揣摩日后情景的。此时见两人言语,她心想这是个说事的关节,也就直言道:
“她素日为人,二爷竟不知道?依着我看,这关节便在尽心竭力这四个字上。”
宝玉不由奇道:“这尽心竭力岂有不好的?”
“万事皆无定论,何况人心。”紫鹃笑道:“依着她的为人,自不会做那等事。可为了二爷好,勉力做些个,也是有的。”
这话一出,连着黛玉也看向她,因道:“你这话又怎么说?”
“二爷自然知道的。”紫鹃道:“袭人原是个最省心的,偏晴雯她们口舌性情不肯绕人,常有生事的。旧年也还罢了,如今又添了个芳官。
我听说你屋里新添的柳五儿,便是她荐的?二爷屋中人多事轻,旁人求还求不得,她两句话便使人拿了这个巧宗儿,岂有不惹人恼的?”
宝玉并黛玉两人听了,都是微微出神,想了半晌,黛玉才先叹道:“你这话倒也有理。”说罢,她回头看宝玉,轻声道:
“纵然真个是她,大约也是她不知你的心,方有这些打算。只瞧着一宗,如今竟先将事放一放,往后再论也不迟的。”
这一句不知你的心,说得宝玉心里一动,摇头道:“休说她,就是我自己,原也不知她的心。”
说到此处,两人都觉无味,又见汤羹已是冷了,便自推开。
紫鹃瞧着,忙收了盖碗,将这提盒送到外头,使人送回厨下,自己回转过来,又倒了俨茶来与两人漱口,略作梳理,方换了吃的茶汤。
两人却只是闷闷的,紫鹃想了想,便又道:“二爷今日出门,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宝玉也无兴致,略提了王一贴并江霖几句,就自作罢。
紫鹃听了,倒想起一桩事来,因道:“如今已是年节下了,说不得哪日到江南租屋那边的人便回来。也不知香菱那一桩事办得怎么样。再要坏了这一宗,她越发煎熬了。”
提起这事,黛玉也微微蹙眉,比着旧年她来回的路程,屈指算了算,应道:“说来也就这几日的,只看路上风雪如何。我瞧着今岁天时不好,冬日里竟有些暖和,说不得要更早一些。
然而多了一件差事,又是寻访人事的,虽有贾先生的指引,这年深日久的,也未必好寻摸。两厢里一合,说不得比旧年还要迟些日子。”
宝玉听了,也自摇头:“只怕离着远了,他们办差事未必尽心。倒是那贾先生听说也打发人去寻了。他原有家人在南边,竟好施为些。”
“只盼果然有个好结果罢。”紫鹃道:“偏如今宝姑娘也搬出去了,咱们也不好登门探视,不过听两句闲话而已。”
正自说着,外头忽得报信,道是探春屋中的翠缕来了。
黛玉忙命请进来。
翠缕近来,瞧见宝玉也在,便笑道:“二爷也在这里,倒省了我一段路。”说着,她便将帖子递过去:
“我们姑娘听说史家回京了,因想着他们安置妥当,必要将云姑娘接回去的。趁着年节下得空,倒不如哪日寻个由头聚一聚,也是个意思。”
“还是她有雅兴。”宝玉接过帖子,一面向黛玉笑道:“又心细。前头二姐姐,后头云妹妹,她都顾全着,原也是你们女儿家心细。”
黛玉正看帖子,听见这话也是一笑:“云丫头也爱热闹,诗词之外,倒不如再凑个灯谜的趣儿。大年节下的,正是合宜的时候。”
两人商议了一回,便起身去寻探春。
那里也自热闹,非但李纨、湘云、探春在,连着转住到邢夫人那边的邢岫烟,外头的宝钗宝琴也自来了。见着他们两个过来,她们便自笑道:“偏你们来得晚,竟要罚酒三杯才是。”
黛玉道:“我不寻趁三妹妹还罢了,偏你们要作弄——我倒要问一问,怎么偏我们在后头的?”
一时坐定,众人团团凑到一处,也有说这个,也有说哪个的,事项尚未说定,便是唧唧呱呱,十分乐怀。恍惚间,又回到了二三年前那时节了。
末了还是探春宝钗两人止住众人话头,定了题目,又道:“冬日里自是以雪为先,只是时令未定,也须瞧着天公作美,方好做定。只瞧着腊月十日,究竟哪一处佳景为上罢。”
众人听了,齐声称是。
这时候就有贾母打发丫鬟来请。却是她知道园中多来了几个人,有意凑个趣儿。
她老人家既有这心,众人岂有不应的,忙自收拾了,便三五成行,且往贾母屋中来。
贾母见着他们言笑晏晏,一个个粉妆玉琢,眉眼神飞的模样,心里便比平日多了三分畅快,忙命人取来热茶点心等物,又问宝钗宝琴邢岫烟等人近日温寒等等。
她们自是一一笑答。
后头王夫人等人过来,摆桌吃饭完了,众人仍在贾母跟前凑趣。
这时贾政忽得从前头过来,说是有事回禀。
寻常事项,多是他说与王夫人,王夫人又回与贾母,便是闻省,他也没得这时候过来的。
贾母心知有异,忙道:“快把老爷请进来。”
李纨瞧着,正要引着姑娘们下去,那边贾政已是急匆匆赶进来,也不及旁事,先下跪含泪道:“老太太,南边宗庙那边也出了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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