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紫鹃一径出去,也正经寻了鸳鸯、平儿、彩云等几个要紧大丫鬟来打听。
如此一来,贾母所说的那些僮仆无知无状,许是冲撞了什么云云,自然也听着了。
紫鹃心中冷笑,回去却还是细细说与黛玉,又道:“如今也只合先瞧着罢。依着我看,旁的那些猜度虽多,到底老太太经历得多,心胸见识也广,说不得还是她老人家一言中的。”
虽这么说,但平儿所言东府种种,彩云所说王夫人云云,又有旁的各色人等言语,黛玉也不免尽数听入耳中,自然还是有些忧心的。
紫鹃瞧在眼里,着实劝慰了一番,外头又有人回话,道是香菱来了。
黛玉命人请进来,又瞧见香菱眼圈儿红肿,不免诧异:“这是怎么了?”
香菱勉强一笑,袅袅走到跟前来问了好,这才坐下,紫鹃且捧了一盏茶与她。
她也见着,忙谦让两句,又微微欠身做礼,也不吃茶,就向着黛玉道:“姑娘也知道的,我们大爷新近要做亲事,上下都忙得很。前两日你打发人送了画卷,我也只合偷空细看。谁知,昨日翻了一张……”
说到此处,她声音渐渐低微,双目莹莹,却如一汪秋水,大有凄楚之态:
“当时还不觉如何,只觉有些熟稔。谁知夜里忽得梦见一处寺庙,门庭窄小,旁边一条青石子的巷弄,往前一些儿,就是一处齐整的宅子。
粉墙黛瓦青黑大门,两个铜环扣在上头。墙高高的,里头有些柳枝儿探出梢头,还有,还有假山石子,然后、然后……我瞧见了一个人,衣衫齐整,束着文士巾,高高的,一直笑,一直笑……抱着个小女孩儿。她、她眉间也有一点胭脂痣……”
说到此处,香菱再撑不住,双泪已是夺眶而出,分明伤心无限,她却又睁着眼,嘴角边恍恍惚惚勾起一点笑来:“我、我听见他,他叫我英莲……英莲……”
众人眼在眼里,都有些心酸起来。
里头又有个黛玉,经历父母之亡,深知离殇之痛,又远去故乡,却是几重夹在一起,自己都常有悲叹。如今再见她如此,自也大有物伤其类,心有戚戚之意,不觉也是珠泪滚落,鼻塞气噎起来。
紫鹃等人原是百般劝慰香菱的,又见她如此,忙又赶过来劝慰她来。
黛玉倒还罢了,虽是伤感,到底也是旁人引来的。香菱素来是个无所归处的人,自来百般磋磨过的,一应人事皆不知。如今忽梦到幼时,领受那一腔疼爱之意,醒来时,这些个却又了无踪影,她怎能放得下?
这时候,众人越是劝,她越是哀泣,双肩耸动,珠泪滚滚,哪里止得住。
见她如此,紫鹃一面辛酸,一面也忙寻着先前的话,低声哄劝:“除了他,还有什么人?”
如此问了几回,香菱才有些怔怔着,低声道:“还有一个人,我,我记得他……”
“什么人?”黛玉等忙问道。
香菱忽得仰起头,红肿的眸子似有些呆滞,口里却呐呐地,吐出一个人名来:“是,是贾雨村……旧年我在楼上,见,见过他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吃惊,相互对视一眼,也不知如何说去。
黛玉旧年却系贾雨村教导,后又与他一道乘船北上,自是记得他的相貌,当下忙命人取来笔墨,自己挥笔匆匆挥就,描出个大概容貌来,且与香菱看:“你瞧瞧,可果然是贾先生?”
因旧年冯渊之事,贾雨村又常有过来,香菱却是得空从高楼处远远瞧过他一眼的。如今再看黛玉笔墨,她越发拿准了,连声道:“是他,是他。姑娘笔下的,比我瞧见的,更像梦里的那人。”
紫鹃本就有推动此事,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念头。此时见事情如此顺遂,哪里还有不推波助澜的,当即忙道:
“这倒真真对上了。你梦里是小儿时,姑娘画得也是旧年的,自然都比现在瞧见的贾先生年轻。”
雪雁等人听了,都觉有理,又忙劝慰香菱:“这可好了。近前就有这么个人,一问便知的。”
黛玉也道:“我如今虽不得见他,也知道贾先生也常有往来走动的。宝玉不时能见着一两面,等会子托与他去问,自然稳妥。
天可怜见的,竟有这么个人。不然,天南地北,人海茫茫,如何去寻父母家乡?纵然你回去扬州,那一处大城,十数年光景,都是料不得的。”
“正是姑娘这话。”紫鹃轻轻抚着香菱的背,柔声道:“如今既有这么个人,可见天缘巧合,必能寻到你的父母家乡。”
香菱听了一回,也渐渐生出些希冀,含泪道:“我原说自己命薄,果然有这么一件,临了临了,还能见一见父母,竟也不必再叹了。”
黛玉往紫鹃一指,因道:“你瞧瞧她也就知道了,缘法使然。纵然母亲亡故,到底也是有亲眷寻来的。自来血脉天缘,都有定数。既然你想起这些来,又有这么个人,必能得偿所愿的。”
如此一番言语,香菱自无旁话,连声应了。
又在这里坐了一阵,因思外头事多,她才辞了去。
紫鹃送她到了院门外,再三宽慰,眼见着她去了,这才回来,又与黛玉笑道:“料不得竟有这样的事。”
黛玉也自笑了:“果然能有个好结果,倒不辜负她素日的为人。”
“这会子宝二爷必是醒了,我去请他来。”紫鹃也是颇有兴头,忙要去寻宝玉。
“急什么,他自会来的。”黛玉道:“这桩事也有云妹妹的功劳,你倒是先请她来。”
果然,待得紫鹃请来香菱,那边宝玉也已是过来,见着她们,越发笑逐颜开:“云妹妹也来了。”
湘云已是从紫鹃处知道了事。她本就是个有些任侠好打抱不平的性情,何况香菱的性情,原是无人不爱的,再听这话,早便跑将进来,大笑道:“有这样的喜事,我自然要来。”
说罢,她又向黛玉笑道:“旧年我只说尽人事,听天命。这事虽未必成,总归是一桩好事。谁知竟成了!”
见她这么说,黛玉也自笑了,因道:“虽有那些话,到底没作准的。我们跟前倒还罢了,到了香菱跟前,千万退两步。不然万一事情不成,她反是添一桩心事。”
宝玉忙道:“再不能的。桩桩件件都对上的事,如何能不成?明儿我就下帖子,后头亲自走一回,细细问个明白,必是有个结果。”
谁知黛玉湘云两人听了,忙啐他一句:“又浑说,这事你如何能下帖子,亲自过去?没有这样的理儿!”
香菱本是薛蟠的爱妾,与宝玉何干,倒值得他这么奔走?旁人听见,嘴里能有什么好话?何况贾雨村素与贾家走动密切,要是往贾政跟前一说,就是坦坦荡荡,也要变为蝇营狗苟!
宝玉也猛然醒过神来,讪讪道:“我原没想到这个。”
黛玉道:“你心里虽好,也须留神。好好儿的事,更要做得周密些,也免去好事多磨四个字。”
“正是林姐姐这话。”湘云伸出一根青葱细指,狠狠顶了宝玉额头一下:“旁的我也不多说。只你这事办了,万一传到老爷耳里,可怎么说?”
想到这个,宝玉也是打了个寒颤,忙告饶道:“是我的错,一时欢喜过了头,倒糊涂起来。往后再也不敢了。横竖这贾先生常有过来,我等个几日,遇到了与他提两句,也是妥当。只是香菱那里,又须多候几日。”
湘云道:“事儿办妥才是要紧,多等两日又怎么着。三年五载都过去了,还差这几日的光景?”说到这里,她忽得一叹:“如今越发要有一桩好事才罢。”
她这一声叹息,听得众人都是一怔,黛玉忙使个眼色与紫鹃,打发旁的小丫鬟下去,方悄声道:“你也听说了?”
湘云道:“珍大哥哥那里这么一件大事,我要一点不知,岂不是成了瞎子聋子?只咱们原不管事的,又没经历,又没才干的,不能帮衬什么,也无处说罢了。”
宝玉忙将贾母的话说了一回,却还有些闷闷的,因道:“老太太的话虽不差,到底还没查出个根由来。这日也请了两位僧道,倒也说了些冤孽一类的话,说定要做法事。我听着,倒觉得不像。”
“怎么说?”黛玉原就有些疑窦,见宝玉怏怏,便越发有些愁色:“难道竟没效用?”
湘云也忙忙催问。
宝玉只得道:“老太太、太太不许我过去,我便打发茗烟儿过去打探。听得说,那和尚道士也是唬得不轻,虽说要做法事,却都没有准数。听来听去,说是做法事,倒像死马当活马医。”
说罢,他又将茗烟所说粗略讲了一回。
黛玉湘云两人听着,那和尚道士的种种行止,果然不尽如人意。
只他们本是小辈,又被拦阻,又不认得什么有法力的高僧大士、玄门高真,议论一番后,也只合作罢。
而后两日,果然听说东府祠堂那边,竟还是原样的模样儿。
那法事竟没个效用。
这还罢了。
一日夜里,忽得乌云骤起,雷霆声声,倒将那祠堂的一角劈落下来。偏如今秋冬时节,天干物燥,当下又引得火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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