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忙要拉他,才说了半句：“妈妈走罢……”

那边探春伸手‘啪’的一下，直打到王善保家的脸上,又指着她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拉我的衣裳！”

当下指着脸一番痛骂，回头她便解了衣裳，且拉着凤姐使她翻检。

那凤姐平儿等见着，旁的不顾，忙先与她整衣束裙，又喝骂王善保家的，又劝探春休要生气。那王善保家的搁着窗户犹自说嘴，探春听着,转头便喝命侍书对嘴回去，将她压住了，又有凤姐再三劝慰,直服侍着睡下，这才作罢。

那边凤姐等顺路往李纨、惜春处去。

李纨处也还罢了,不过搜检丫鬟一番,也没什么东西。谁知到了惜春房中，竟从入画箱中搜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儿男人的靴袜等物。

惜春本听了消息,心中稍定的，见着这个也是变了脸。

那边入画犹自哭诉,说是贾珍赏给她哥哥的,因父母在南，叔叔婶子不着事，方托人带进来让她收着的。

听是这个缘故，凤姐还开释两句,惜春却听不得这话，当时便要凤姐带入画出去，又带出传递的大约是后门张妈这个消息。

凤姐原是要撒开手的，听了这些，也只命周瑞家的暂且收了东西，明日再议，又辞了惜春，且往迎春房内去。

那边也自候着，少不得一番搜检。独有司棋的箱中略有几样书信鞋袜一类的东西，因她早已说定了潘又安，众人也不以为意，略略过去便罢。

至如宝钗湘云处，又是亲戚，并无搜检。

是以满园子搜检过了，竟无一点异常。凤姐还只含笑，王善保家的便有些讪讪起来，当时回了王夫人，因着夜深，说定明日再议，也便散了。

翌日起来，凤姐便先往王夫人处报了病。原她身子便有些单弱，夜里忙碌一通，又有些闲气夹杂，不免有些头晕。请了太医诊治，也说是忧劳所致，开了一副药方，老嬷嬷拿了方子与王夫人看过，旋即着人煎熬汤剂，且不在话下。

王夫人原便想了一夜，现又有这一桩事，不免更添了三分烦闷，叫了几个老成知事的心腹来议。她们本就与王善保家的不是一伙，正恨昨日被寻了不是，现在王夫人说起，起头还罢了，到了后面，不免有些夹三杂四的话。

也有说那拾得绣春囊的婆子，怕是未必能信得过的。也有挑王善保家的不是的，又有为宝玉并几位姑娘委屈的，还有些隐隐牵到邢夫人处，又将及贾母云云。

那王夫人除却一二人外，却非杀伐果决的，何况从她本心而论，也实是不太信得过那个略管着一些事的婆子，眼见这些心腹话里话外带出，越发疑心起来。

只是事已至此，那婆子又是邢夫人房内的，也不好十分苛责，只得暂且压下事，吩咐几个心腹留心注意些，也便作罢。

她这里暂且消停，旁处却正自风起云涌。

起先一处，却是蘅芜苑。

虽说紫鹃深知抄检落不到宝钗那边，但也没有落下她这一处不报的理。宝玉更不必说，原就没想到这一出。又有她素日结交的一些婆子等听到消息，也赶来报信。

是以，宝钗竟是同探春一般，也得了三处消息。

当夜湘云宝琴早已歇下，她自己做针线，听了这事，心里却有些计较，并不叫两人起身，只默默静候。

果然没见着有人过来抄检，她心知缘故，却还是冷了脸，叫来莺儿等人，吩咐明日一早起来，便要收拾行李，预备出去一回。

及等早上，她便先叫了湘云宝琴两人，略略提了几句昨日的事，又寻了个薛姨妈不自在，得力的心腹人也病了，自己须得出去一件说了说，因道：

“琴妹妹自然随我一并出去。云儿你爱热闹，倒是往大嫂子那里住一阵才好。”

宝琴并湘云两人虽则娇憨，原也是有经历见识的，如何听不出这里的意思，心下一想，自然也无旁话，俱都答应下来。

宝钗便道：“大嫂子那里我先去提两句，烦你们去三妹妹那里说两句。她也现管着园里的事，既要说个明白，少不得请她到大嫂子那边去坐坐。”

湘云听了，想了想道：“老太太、太太那里怎么说？难道宝姐姐竟不回一句？”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一阵，我说不得还要进来，告诉她们两个也就是了。”宝钗两句话轻描淡写，湘云想了想倒也使得，就点头应了。

三人便自分开，宝钗且往李纨处来，却见尤氏也在，她也不觉如何，照着先前说与湘云的话，现说明白。

李纨听了，心里自是明白，因见宝钗更委屈倒霉，不免觉得自己这处倒也罢了，先前的闷气散了些，因与尤氏一笑。尤氏会意，也只看着李纨笑。两人竟也不款留宝钗两句，只梳洗的梳洗，吃茶的吃茶，倒似浑然无事一般。

宝钗自然稳得住，见两人如此，心里冷笑，却也只垂眸吃茶不语。

待得丫鬟送了面茶来，李纨让了让，才提了两句，不过是顺着话头说两句，落脚却是一句好歹住了一两天还进来，别叫我落不是。

宝钗也自笑了，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将这话打了回去，又借话安置了湘云。待得探春过来，少不得又说了几句，谁知探春竟道：“很好。非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是好了不来，依着我看也是使得的。”

前头宝钗说不曾放买了贼，后头探春说这样的话，李纨暗中咀嚼两句，心里倒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一时没应话，倒是尤氏笑了：“妹妹这话奇怪，怎么倒要撵起亲戚了？”

见她不以为意，李纨也没言语，探春便冷笑顶了回去。

尤氏吃这两句话，因想到先前惜春的言语，不免半是抱怨，半是调笑着道：“今儿也不知哪里来的晦气，偏都赶上你们姊妹的气头儿！”

探春素知她的为人，追问两句，见尤氏不肯说，遂将昨日发作王善保家的一件道来。

尤氏还不及说，宝钗先问道：“怎么打了她？”

探春便将昨日如何抄检，又如何打了她，尽数说尽。宝钗听了，神色微有怔忪，心里却舒缓了三分。尤氏见她已是将这事现说明白，便也将惜春的事说来。

听是如此，探春也只点评一句孤介太过，便转又说了今早知道的消息。凤姐病了，现无法理事，王善保家的昨日忙碌一通，也没什么好，又被邢夫人嗔怪多事。

尤氏李纨听了，才点头说一句是正理，探春讽刺一声，满屋又无所应答。还是后头尤氏念着时辰要去贾母处，宝钗湘云等又要回房打点衣衫，才自散了去。

只探春出了稻香村，回头一望，想着先前这一通言语。

宝钗宝琴湘云三人，原系外人借住，又不曾抄检过，一则不曾经历，二来也自尴尬，别无他话也是常情。但李纨尤氏两人，本是贾家的媳妇，正经当家奶奶，却也一副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的模样，越发可笑。

她心头一阵烦闷，偏又无处发泄，在园中胡乱走了一阵，又念着昨日宝玉、黛玉两人报信的好意，便压住心绪，且先往宝玉处去。

谁知袭人却道：“今儿二爷往先生处报了假，一早就往林姑娘屋里去了。”

听是如此，探春点一点头，又往黛玉处去。

到了里头却见迎春、惜春两人也在，又有宝玉、瑞哥儿，且围坐在一处说话，见着她来，或是起身让座儿，或是问好了，又有紫鹃亲自倒了茶送来，旁的小丫头竟都不在。

她定了定神，便道：“这是说什么呢？”

惜春道：“正说昨夜的事。三姐姐那里可还好？”

“也不过这么着罢了。”探春坐下来，且将昨日自己所作所为讲了一通，倒叫有些闷闷的惜春怔住，半日才道：“终归是三姐姐，我们再也不如。”

宝玉等人也自击掌赞好，却也少不得为她担心：“大太太那里也不知怎么说，到底有伤她的脸面。少不得我们陪你过去，道个不是。”

探春便将王善保家的今日得了不是一件说来，又道：“等会子到了老太太跟前，赔个不是也就罢了，还能怎么着。”

黛玉想了想，倒是一笑：“只怕你提一句昨夜里，大太太反要拦你的话。”一语未落，她自家转而又叹息起来：“说起这些，也真真可笑。”

众人本就因昨日的事，心里烦闷，再听她这一句话，越加默默。

好半日，探春才回头问迎春：“二姐姐那里如何？”

迎春据实而言，也无旁事。

探春便又将及惜春。

她冷笑着将入画一件道来，又道：“今早那边尤嫂子来了，已是打发入画跟了去，两下里清净，也还罢了。”

听她这话，探春便道：“丫头倒还罢了，何必与她生气？前头我在大嫂子那里去，瞧着她的模样话音，着实有些恼了。”

惜春道：“恼了又如何？两下里掰扯清楚，才是正经！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凭什么叫他们带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