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并湘云听了,也都看过来。宝玉却笑道:“往年倒还罢了,如今再不须愁这些来。”
湘云道:“如今你渐次大了,果然有个模样儿了。不比旧年里,只还一味纵着自己性子来。现想想往年说的话,可羞不羞?”说着,她伸出两根指头儿往脸上刮了两下,且要羞他。
“羞什么?只我没那福分罢了。”宝玉随口道:“既要有些能为,自然要沾染些污浊气,也是没奈何的事体,说不得什么好去。”
宝钗见他这话说得真情,倒是一怔,原要去拿茶的手为之一顿。紫鹃恰在边上,瞧见了忙伸手取了茶盏,一面笑道:“宝姑娘仔细烫着了。”
“好。”宝钗只是心神微动,却收敛得极快,一听这话,便笑着答应了,转头去看紫鹃,见她正从提盒里取出鲜果细点,就笑道:“我也只坐坐罢了,没得取这些来做什么。”
紫鹃笑吟吟道:“宝姑娘既来了,尝尝我们这里的新鲜点心,岂不好?现下也正是吃点心的时候。”说着,她就将那几碟子鲜果细点摆妥当,又命人去取汤羹来。
“亏得有个你,凡百的事都支应起来。”湘云瞧见有自己喜欢的绿豆百合糕,也便走过来,一面说,一面往备下的水盆里洗了手,凭丫鬟擦拭干净,就自己拈了一块来,用帕子托着咬了一口。
如今日渐暑热,正是合宜吃这个的时候,湘云用了两块,又吃了半碗银耳莲子羹,哪怕大热的天,也觉舒爽起来。
宝玉他们几人也略略用了些,又将那些小玩意各自取了几样,方才散了去。
黛玉也挑了两样东西,又估摸着捡了几件新巧有趣的,命紫鹃往三春等处送些。紫鹃笑着应了,将左右些小事总理了,便往园中去。
谁知一路行来,忽得远远瞧见宝钗正绕着沁芳亭,仿佛有什么思量,只静静走着。
如今暑热天气,她这么着,紫鹃不免有些疑惑。只是她素来与宝钗淡淡的,现又有事在身,便把这事留在心底,先往迎春那处去了。
待得各处走了一回,将事办妥,紫鹃再往后走,宝钗早已离去,她左右瞧了瞧,见着再没旁人,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先回了潇湘馆。
那边贾母正打发人送了两样菜来,黛玉见她回来,就笑道:“瞧着一连额头都是汗珠子,快去梳洗罢。我这里还有雪雁几个,用不着你照应。”
紫鹃漫应一声,去里头略作梳洗,换了一身衣衫,那边黛玉也是寂然用饭完了,见她过来,便指着两样菜道:“这酸笋汤并小炒,素来是你爱的。”
一时说,她一时起身来,在屋中踱了几步,便站在书案边,往上面放着的画卷看去,不觉有些嗟叹:
“前头还说这画繁杂,如今也十有七八了。现瞧着这竟还是容易的,倒是人难为。香菱那丫头左右瞧着,总是影影绰绰,说不出个准话来。如今又出去了,越发难进来,这事多半也就这么着了。”
“姑娘愁什么。”紫鹃吃了两口菜,听见这话,便喝了口汤,清了清嗓子道:
“咱们尽心尽力,原是尽了人力,旁的也不过听天命罢了。又有什么可叹的?凡事都能如此,依着我看来,凭着是什么结果,也须心满意足了。”
黛玉原拿着指腹轻轻摩挲画卷,听了这话,倒自己静静站着想了半日。
待得紫鹃用完饭,她犹自没有回神,还是旁人送了茶来,才惊动了人,因笑道:“你这话倒有理。”又与端茶的藕官道:“我不吃茶,先搁在那里罢。”
紫鹃也不以为意,陪着黛玉说谈几句,又道:“姑娘,明儿出去,我想着与表哥见一面。”
黛玉道:“你难得出去,便与江相公见一面罢。他心内有愧的,又不知我们这里的情境,自然想要与你多说说话,能聚一时也是好的。”
因江霖并紫鹃都经历离殇,失了父母,也是孤苦之人。黛玉本也是这等出身,自然有些戚戚之念,凡是紫鹃张口,她都是答应的。
这些紫鹃也是心中有数,不肯太过频繁,反倒惹人厌烦。是以,一月至多不过一两回,多半还是有些事项,才与江霖见面详谈。
今日也是如此。
那江霖自知道所谓末世一件事后,便打叠精神,尽心盘点粮米,组织可靠人手,依着紫鹃所点出的几处宅院,就近盘下一两处——往后真有什么事,两厢里也能有个支撑。
幸而他这两年出了读书一件,就是留心经商,又有旧年阖家的浮财在手,原也多有进益。盘下这几处地方,倒也不算为难。
这日过来,也就是说这些琐碎,又有打听来的外族消息,朝政要闻等事。
两人细细商议一回,方才散了。
而后连着一两月,并无旁事,外头不过是迎来送往诸多红白喜事,只王毓鸾一件略略要紧些的,旁的也都是小事。
不知不觉已是七月,贾政自沿海查检海啸一类事体归来,又交了差事,诸事完毕,圣上便赐假一月,使他安歇。
贾政也因年景渐老,事重身衰,近来在外几年,骨肉离分,今日安然复聚,也是喜幸非常,一应大小事务,都暂且付之于度外,不过读书下棋,偶尔于请客吃酒一回,旁的便是在里间,与母亲妻儿等供需天伦之乐而已。
尤其,现今宝玉倒比旧年进益,连着几日查检课业,又询问西席,都是上上等。贾政自是欢喜,次又瞧见贾兰、瑞哥儿两个也是用功,更觉芝兰生于庭院,十分称意,只不肯轻易表出罢了。
剩下一个贾环,虽还有些不足,他倒没十分留意了。
他混不留意,贾环心里却有些闷闷的。自贾政归来,他这里又约束起来,比旧年更紧了三分。俗语道,由奢入俭难,他自然有些煎熬——课业也就罢了,左右旁的事他不能揽在手里做,必得花在读书上面。
只还有一件事,他尚有些巴望。
不是别个,自是结亲邬家这一桩事。
虽说贾政素喜读书人,可邬家着实不错,也是世交人家,贾赦十分规劝,未必就不成的。
谁知过不得几日,贾赦过来提了这一桩,贾政却断然相拒了:“这邬家虽好,到底天南地远。何况也不是读书人,未必妥当。”
贾赦道:“我们家原是以军功起家的,如今倒把读书看得越发重了。军中这些世交的人家,竟也不如个读书的?”
“三丫头素来爱文,选个读书的,原也合宜。”贾政素重祖宗,也不好接这话,便寻了两个由头撇过去:“再说,论齿序,也须得宝玉做定了,才好论起她来。”
这话虽不假,但是贾赦却也听过些消息,深知宝玉的婚事,大约便定与外甥女黛玉的,再听这话,就知道这是推托的意思。
只是素来儿女婚事,原是父母做主的,他这个大伯也不好多说,虽然失望,也就胡乱应了两句话,悻悻然作罢。
倒是贾政听贾赦说甚个家资富饶,又有连通平安州云云,想着近来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不免有些忧心,回去便问王夫人:“那邬家近来如何?”
王夫人忙将先前种种说与贾政,又道:“可是大老爷提了三丫头,有意做媒?老爷,这事大不妥当,老太太必不肯的。”
“放心。”贾政道:“我已回绝了这事。只是这邬家虽与我们家有些往来,却也不过是年节一类的走动,原也不甚相近的。如今怎么就一意瞧中了三丫头?”
王夫人想了想,道:“论说这个,原是旧年与大老爷那边越发亲厚起来的。老爷要问,我下晌正要去瞧凤丫头,问他们夫妇两句也就是了。”
贾政道:“问两句也好。”
一时说定,贾政心里犹自有些不平,待得后头听王夫人说,原是为了平安州守将联络朝中,又有些财货上面的事体,他便更觉不妥。
然而,这样的事勋贵们多少沾着些儿,贾赦倒也不算里头出奇的,他规劝几句,贾赦执意不听,贾政也无法他法,只得将这事暂且压下,却不免叫来贾琏,着实嘱咐了一通。
贾琏虽是满口应下,回去却与凤姐摇头:“大老爷吩咐我的事,老爷偏又觉得不妥,一个让我做,一个让我不做,两厢里也不知怎么回话。”
凤姐道:“这值什么。不过大老爷吩咐什么,你照模照样做去,旁的一概不管,也就是了。老爷再要问起来,你只把这事一提,也就搪塞了去。也没得叫你这做儿子的,倒要反了老子的理!”
贾琏听了,伸手就去楼凤姐的腰,一面涎着脸道:“还是你有主意。”说着,他顺手儿往下一滑,捻着一块软肉,头已经凑了过来。
凤姐啐了他一下,扭着腰避开来,一面低低喘了两口气:“这多早晚呢,越发没个尊重。我还有正经事要与你说呢。”
贾琏心里不舍,也觉悻悻然,便离了凤姐一点子,懒洋洋倚在床头道:“什么要紧事?”
凤姐道:“还能是哪个。老太太八十大寿将近,里里外外少不得要置宴席庆贺的。这是一桩大的,说不得宫里都要有赏赐出来呢。
如今我又病了,虽有大嫂子并三丫头帮衬,太太那里怕也忙不过来,赶明儿你去问一问,再与东府那边商议商议,总要把事料理明白了才好。”
这倒是一件大事。
贾琏也坐正了,心里一番盘算,银钱上面也是差不离的,却不免叹两口气:
“要论这个,也怨不得大老爷算计那一注银钱,如今府里进的少出的多,哪里足用。如今老太太的寿宴一过,后头几个月又要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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