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说以礼相待……”二姐儿呐呐。
“甚个以礼相待?只怕咱们被人吃尽了,且要被骂两句不肥嫩呢!”尤三姐冷笑道:
“他们贾家自觉富贵,满以为花几个臭钱,便能无所不至——又要得了好,又要脸面。上头这么做,下面自然也这么想着的。
现咱们一刚强,他们又怕失了体面,又有些犯嘀咕,知道先时想得那些未必是真——否则咱们如何敢吵嚷?姐姐性子慈软的,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好意儿,反说是咱们心虚,才这么着的。”
这些话,二姐也常听妹子说的,只她本性绵软,且前头着实有些湿了脚的,不免有些拿不起劲来。然而,前头贾琏,现今仆役,连着尤氏等人一个个的,都是这样子。
她也不得沉下心来细想。
三姐儿见了,也是心中微松:如今婚事虽成,瞧着诸般皆好的。可姐姐究竟前头与人相好过的,虽也寻了些法子,却未必能蒙混过去的。彼时她自己要失了阵脚,就是再好的法子,也未必做数了。竟还是刚强些才好。
这里一点波澜平复,那边婚事更是样样顺遂。
先前张家就希图贾家富贵,后面又打听得二姐的嫁妆丰厚,越发欢喜。何况张家前来送聘书,抬彩礼等事的时候,又有女眷瞧见二姐容貌,因她生得雪肤花貌,言辞温柔,哪里还有旁话,自是交口称赞。
有这几件在,张家只恨不能立时成婚,好换了彩头,扫去前头晦气。
只尤氏行事大方有度,又是新丧之家,便她只是做个筹办的,也到底有点儿忌讳。是以,虽是张家十分焦心,也不过将诸事定妥,说准了明岁九月便做定亲事。
那二姐见着诸事皆妥,虽还有些提心的事,如今却没个由头,便将这些放下。且见母亲越发老迈,尤氏又办事妥帖,思量着自己一嫁,旁的也还罢了,独有三姐却还没个着落,不免有些烦难。
一则,三姐性情刚强,自有主张,若她瞧不入眼,便是一门好亲,她未必情愿的。二来,母亲老迈,尤氏又是新丧了公爹,纵然自己出嫁,头一两年也是新妇,都不能十分张罗去。因此,这事又不好托付。
然则,三姐儿年岁渐长,着实该相看起来了。也、也免得落得自己一个下场,后悔不及。
虑到此处,二姐斟酌再三,还是趁着一日去贾家,悄悄说与尤氏。
尤氏听了,反倒一笑,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因道:“你竟也糊涂了。三妹子是个什么性子?你若不与她分说明白,讨个正经主意。纵然咱们与她寻个十全十美的来,她也未必情愿。到时候她一时恼了,生出事来,又怎么说?”
二姐心知肚明,却还是道:“咱们姊妹儿如今只说说罢了。这话虽须问她,只事儿难办。”
尤氏便知她的心思,又想着有贾珍贾蓉几个浪荡货在,三姐儿又生得那么一副模样儿。不论为了自己颜面,还是图个清静,竟还是趁早打发了她为好。
何况,这一个也是做,两个也是做。既办了这二姐儿的事,多个人又算什么,不过抛些银钱罢了。横竖老爷的性子,这个体面,他是愿意做的。
虑到此处,她便道:“妹妹你且回去问明白。我如今虽不好出门子相看,到底跑腿的人还有几个。抛费个一年半载的,总能寻摸出个人来。”
听了这话,二姐喜之不尽,忙起来福了福身,十分谢过。
尤氏忙扶起她来,口里犹自道:“咱们自家姐妹,说这些生分话做什么?”又与她说了些旁的闲事琐碎,留着用了晚饭,才打发车马送她回去。
那边尤老娘并三姐儿已是用了饭,正在屋中挑灯闲话,见她回来了便笑道:“今儿过去可怎么样?”
二姐将一干琐碎细说了。
尤老娘年事已高,听了不多久便有些昏沉欲睡。姊妹两个连同丫头将她安置睡下,这才拉着手出来,往三姐儿房内过去,两人自说些体己话。
三姐犹自担心姐姐报喜不报忧,问了再三,见还是琐碎事项,便有些疑惑:“姐姐去了这半日,我只当是有要紧的须得商议。怎么听过来的竟都是小事。”
“是有一件要紧的事,须得说与你听。”姊妹两人素来亲密,又无旁人,二姐便也尽情将自己所思所想说了,又将尤氏言语讲了一通。
那尤三姐听了,却是沉默了半日,只字不言。
二姐心下疑惑,便又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口里说着,她一双妙目已是落在妹子面庞上,着实端详了一回,越发有些猜度。
“姐姐已是说尽了大礼,我也不瞒你了。”尤三姐杏眸微垂,桃腮微粉,含情道:
“终身大事,原是一生一世,非同儿戏的。我如今须得拣一个可心如意的,才能跟他去。不然,凭着你们拣择,就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这心里进不去的,再是世人瞧着金玉良缘,十全十美,也是白过了一世。”
二姐越发有些笃定,因道:“究竟是哪一个?”
尤三姐两颊霞色更盛,却也落落大方,笑着道:“姐姐原也见过两回的。”说着,她伸出一根青葱似的指头儿,往东面点了点。
那尤二姐心中转动,又想着她素日的言行,便有些领悟来,因道:“可是那柳湘莲?”
三姐方仰面一笑,双眸眼波流转,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娇羞默默,口里却说得斩钉截铁:
“姐姐既已猜着,妹妹也说几句衷肠话儿——我只认得他一个,旁人再也不入眼的。他若情愿,我便嫁与他,就是萍踪浪迹,也是情愿的。若他不情愿,我便剃了头做姑子,也不能从命的。”
这话一出,尤二姐更添了五分郑重,因道:“你果然想明白了?”
三姐点头称是。
她的性情,尤二姐尽知的:原是说得出做得到,从不会朝更暮改的。她既这么说,便必要这么行,说不得自己也要尽力筹划,总让她了了心愿才好。
是以,尤二姐也不拿话相劝,只点头道:“你既这么说,明儿我就去寻大姐姐。这柳湘莲先前买房置业的,原是他于薛家有恩,他们相助的。后头他来借车,也是与那贾宝玉。
这两处看来,虽未必与姐夫家亲厚,也必是有些往来的。何况,姐夫家素与西府亲密,往来走动极近,想来打探寻摸也是容易的。”
说定此事,二姐隔日就往尤氏处去,将里面种种说尽了。
那尤氏听了三姐言语,也是吃了一惊,因道:“这柳湘莲倒还罢了。我也听过几耳朵,仿佛是与蓉哥儿、宝玉他们有些往来,如今又是与薛家的大爷认了兄弟的,打发人去问也容易。
这是一件。薛家早与他寻摸亲事,这好有几个月过去了,说不定已是瞧准了哪家女孩儿,只还没做定。咱们忽而这么一说,他未必应承。
常言道事有不巧,未必遂心。三妹子要只认准了他一个,旁个一概不入眼,反倒是一桩难事了。若果然他那边已是说定了,难不成真凭着她出家修行不成?”
这话一出,二姐也有些踟蹰,半日才叹道:“大姐姐难道还不知道她,从来是一个声口,断不会改了的。”
尤氏想三姐儿素来言语,也只得点头:“她这牛心左性的,也是难办。罢了,如今只先问那柳家的,若果然称了她的心,倒也是一桩好事儿。”
一时说定,后头送走二姐,她转头就叫来贾蓉,将这事说与他听。
那贾蓉听了,只嘻嘻笑道:“三姨果然好眼力见的,竟看中他。要论品貌,两人倒是差不离的。
旧日他就与宝二叔相好的,如今又与薛大亲厚,这两处咱们都能说上话,使他们做个中人,想来不难。”
尤氏道:“你好好说去。这须是一件要紧的。”
贾蓉自然知道先前闹得那一出。虽说还有些不舍二姐、三姐容貌,但他这样的公子哥,哪里寻不到相好的?千娇百媚各有好处,总比不得这两人,却是断不了的新鲜。何况那些且是省事好打发的,又是一层好处。
是以,他倒是真心实意的。
下晌贾蓉就去寻了薛蟠,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谁知那薛蟠虽说憨直暴躁,却也不是没个心眼子的。何况又是数年在这里,与贾家一干人常有酒肉相聚的,自然对各家各人有个想头的。
眼见着是贾蓉来说亲,说得又是听过两耳朵的什么尤家的姑娘,他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这贾珍一干人,专在女人身上用心使力的。
说不得这尤家的丫头,还是他们考教过了,偏是亲戚家的,不好纳了来,便挑拣着与其他人做个剩王八。
旁人他不管,这柳湘莲却是不行。
是以,薛蟠随口就道:“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柳兄弟的事,我母亲早已是揽了过去了。前一阵就说有极好的,说不准已是相中了。你们何必又碰上去,倒是另外地相一个也罢。”
他向来不是作伪的人,贾蓉也听出点声儿来,便猜度是前一阵贾琏的事漏了些,这薛蟠听到一声半句的,说不得就弄错了,才这么敷衍。
只这些话也不好辩驳,贾蓉也不是个情愿委屈的,横竖还有旁人能说合,便只哈哈一笑,道:“既这么着,倒也罢了。”
回头,他便去寻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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