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贾家的家生子,自有房舍的,只因父母早亡,七八岁时就被外祖母养了去。是以,虽还有个叔叔家,往来却不多,倒是姨妈、舅舅两处常有小住的。
也是因此,他才与司棋自小相熟,抬眉低眼得后头成了双。
这会儿闹出这一桩事,虽有司棋百般维护,然则王善保家的并舅舅舅母他们却没有好声气,几只眼睛瞪着他,只差能喷出火来。
偏潘又安自家也说不出硬话:司棋跟了自己,原误了前程,又耽搁了几家趁势。是以,他心内羞惭,也不敢多待,寻两句话就跑将出来。
游荡了半日,偏也无处可去,只得回自家老宅来。
然而这里多年无人,庭院萧条,屋舍疏漏,他翻了半日也就些锅碗瓢盆一类的杂物,两床霉坏了的被褥,甚个油米酱醋茶一类的日用之物更无有半点。
潘又安见了更是丧气,也顾不得那桌椅歪斜,咯吱作响,只把身子往那一靠。谁知那椅子早已被虫蚀坏了,实受不住他这么一个人,当即喀嚓两声,嘭地连人带椅子都塌了下去。
“哎呦!”
猛吃了这一摔,潘又安只觉眼冒金星,浑身剧痛,整个儿都蜷成了一只虾仁儿。
外头院中忽得有人喝道:“谁在里头!”
潘又安只叫痛不绝,哪里顾得着回话。外头的人听了半晌,竟推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门,竟自走了进来。见他这幅样子,还忙伸手搀扶了一把:“呦,潘兄弟这是怎么了?”
一面说,一面且往那边台阶上扶去。
潘又安忍过了这一阵痛楚,定睛一瞧,倒也认出了人:“钱二,是你呀。”
那钱槐哧得一笑,也不管这台阶落叶灰尘,一屁股坐了下去,扭过头打量潘又安,只笑道:
“不是我,又是哪个鬼?这会子日头才上来,我从家里出来,就听到你这里有声儿。咱们街坊邻居,我还能不知道,你家这宅子几年没人了,这才进来瞧瞧。原说是哪个冒失的小兔崽子混闹,没想着真是兄弟你。怎么今儿得空回来,你也不见见街坊?”
潘又安与这钱槐虽自幼相熟,但年纪略大点,他常住外祖母家中,便也渐次生疏。现见他盛情依旧,且又深觉颓唐羞惭,不免生了几分感动,虽不敢尽数说出事项来,却也露了一点儿:
“我哪有脸面见人?如今躲羞回来,只想着收拾收拾藏两日,没料得几年没收拾,连椅子都蛀了,倒把我摔个七零八碎。”
钱槐原知道他的,再品度品度,内里已是猜出几分,只不知道为着什么事。不过先前贾环再三嘱咐,使他撒一点银钱笼络人,好打探里外的事体。这一阵又格外提了大老爷房内的事,须得打探。
这潘又安原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子,又有司棋几个表姊妹有些体面。他早有联络的心,只寻不到人说话,现有这样的机会,自然要趁势袱上水来,当即笑道:
“兄弟又说胡话,你家本姓虽无人,外祖家、舅家却有些体面的,也早与你打点了差事,还有什么不足?就是家常牙齿磕到嘴,偶尔与那边拌个嘴,也不值什么。
不过这屋子收拾收拾,倒也应当的。再好那也是舅家,且不是自家。你又是讨媳妇的年纪了,怎么也得收拾起来,别抛了房子不管,屋漏瓦破,倒把家什白霉坏了,后头又得使银子添补,平白多花一注钱。”
潘又安听得娶媳妇三个字,正撞了心事,越发垂头丧气没了言语。
见他这样,钱槐只说他是为了这一桩发愁,自己倒有些戚戚起来。他早瞧中了小厨房里柳嫂子家的女儿柳五儿,几次三番腼着脸递软话,又托人说合。
自家本是库房银钱上的掌事,又好歹有个赵姨娘的做依仗,本是指着一说即成。便那柳家存了些旁的想头,这几次下来,大约也就成了。
谁知那柳家情愿,单单柳五儿却执意不肯,后头连路上撞见了,她都扭头即走,竟是一点儿好脸也无。
越是得不到手,钱槐便越是着急上火,且添了几分忌恨,早立誓必要把这柳五儿弄到手的。偏一时半会儿,他也无处着手。
是以,原只是笼络打探的虚情,也添了三分真意。
钱槐只拿肩膀一撞潘又安,叹道:“行了,我也瞧出来,你这大约是真有些不如意了。咱们打小儿的交情,又是邻居,你这心事我是没法子,旁的倒能搭两把手。”
说着,他便去外头叫了几个人,帮衬着潘又安清扫庭院,收拾家什,又送了一床被褥,使人买了些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过一日的功夫,就把这潘家老屋收拾了出来。
潘又安虽还颓丧,见钱槐这般出力帮衬,心里也是感激,忙去钱家谢过了,又用了一顿晚饭,这才家去。
翌日,他自家修补房舍,添补杂物,且不细说。只从此之后,便与钱槐越发亲厚起来。
这里里头种种,司棋一概不知。
她与潘又安之事,爹娘执意不肯,两头说不拢,只能暂且搁下,说定了司棋不与里头太太姑娘浑说,外头几家子人也不许发作潘又安。
虽说后头潘又安回自家去,到底是他自己情愿,那几处后头还过去帮衬了两下,给东西给银子的,司棋也只得忍下不提。只后头将自己的体己送出去,好与潘又安使:
“你素日的银钱,多是外祖母帮你收着。如今这情景也不好多提,越发生事,倒还是先拿我的使罢。我如今在里头,你宁可少一事,省得吃亏。
横竖如今咱们的事已是说破,姑娘的大事也不着急成的。拖个三五个月,我娘他们气头过了,咱们又好,也没得牛不吃水强按头的理儿。到时候自然也就许了。”
事到如今,潘又安也没旁的法子,只得依言而行,且将这事压下去。
幸而迎春的婚事果然如王善保家的所说,连着月余功夫,凤姐那边一声也无。虽也常有一星半点儿的话头传出,却总未曾作准。
且她那里又要预备贾琏往平安州去办差的事项,又是年关将临,诸般事体也须渐渐办起来。渐渐地,倒有些把这事压了下去。
然而,后头贾琏自平安州回来,诸事办妥,又带了一些东西。打马回来也来不及家去收拾,他就先往贾赦那里去,将事情回说明白,又将一应银钱等物交接明白。
贾赦见了大喜,又想贾琏几番奔波,连着面皮都熬得黄瘦了些,便笑道:“你这差事办得妥当,我倒该赏你些东西才是。”
这边说着,外头就走进个娇滴滴的秋桐,一手捧着茶盘,虽面向贾赦说话,一双千缠百绕的水杏眼却早剜了贾琏两眼,吃吃笑道:“老爷、二爷,说了这半日的话,且吃茶罢。”
说着,她先与贾赦捧了茶,后头挪到贾琏这里,一弯水蛇腰,领口微露白腻,却又疏忽而收,娇娇娆娆得又走了。
贾赦吃了两口茶,瞅见这秋桐,倒起了个心,正要张口那她做个赏,忽得外头一阵脚步声,就有人过来回话,道是大哥儿现已安稳了些。
原来前两日,大哥儿忽得有些发热。虽说这是小儿常症,却是颇有些凶险的,是以连着贾赦这素不管庶务的,也都使人常去打探。
有了这一条,贾赦倒歇了先前的心,挑了两样赏玩厌了的古董摆件,就使贾琏家去:“好容易有这哥儿,着紧些。还有什么症候,早些打发人来说。”
贾琏已是二十来岁的人,多年才有此子,自然也是有些挂心的,当即答应一声,就往外头去。
谁知那帘帐一挑儿,他就望见秋桐立在不远处,正揪着一朵海棠花,笑吟吟往这边瞧。见着人出来,她便伸出一点猩红舌尖儿往上唇舔了一下,拧着腰就要走。走不得一步,她又还回头一笑,两根染满朱红的指甲一掐,顺手儿把花舀走了。
贾琏见着这番风情,兼着又是连日奔波办差,许久没沾女人的身子,不觉将先前那点子忧心抛到爪哇国去,往那边走得两步,差点也跟着过去。
还是后面有个平儿瞧见,连声唤了两句,才叫住他的魂魄,又拉着家去了。
后头如何与凤姐厮见,又怎么探望大哥儿,一概不论,只诸般事粗略过去,贾琏便梳洗睡了。凤姐倒有些心疼,因道:“这一两个月二爷跑了几回平安州,虽说年轻,到底也受累不少。现回来了,合该打发厨房做点滋补的来。”
平儿听了,却冷笑道:“奶奶还只做梦呢。”
说着,她便将秋桐一件说来。
凤姐果然脸色一变。她素知贾赦房内那一干姬妾年轻,贾赦贪多嚼不烂,常有些闲话出来。贾琏又是这么个年轻公子,怎么不惹人垂涎?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先前一个尤二姐都能打发了,这一起子淫妇,她自然更看不入眼,当即冷笑道:“你瞧瞧,咱们这二爷,果然是个好的呢。”
说是如此,她却并不着急发难。
毕竟她并贾琏本就属于贾赦一房,一应人员倒比贾政这里更觉熟稔,也更有体面。也不须寻什么事,她后晌叫了几个人来光明正大询问,许多事就顺道儿溜到她耳朵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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