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赵内侍守在外头，虞曼青便已知，无需再多问。

荣安他，已非当初那个躲在自己身后，需要时时关注爱护的小男孩儿了。

他，真的长大了！

赵内侍小跑过来，接过马缰道，“王爷，主子在听泉阁布了菜，就等您了！”

虞曼青看了看他，点点头。

见他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屏退左右，一人进了府。

荣安这座宅邸当初还是她去替他求来的，十二三岁便在外有了府邸的，莫要说皇子，皇女里面只怕也是头一个。

也正是因为年岁小，这座宅子从选址、布局、选材、修建，甚至是最后室内的装饰，都是她亲自经手的，荣安倒是从未有过意见。

四年前她离开时，荣安还未成年，这宅子是一日也未来住过，及笄后就进了林府，如今，倒是头一遭住进这宅子。

以后，只怕也会长久住着。

一路往里走，景致与四年前大差不差，当初她只管由着她的喜好来，如今来看，倒是有些冷清了。

男孩子吗，自该千宠万宠，姹紫嫣红才是！

虞曼青抬头远远望去，听泉阁里外都亮堂的厉害，犹如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抬脚前往，一路直行。

正屋里头已经摆上了饭菜，荣安坐在桌边发呆，还是贴身小侍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正巧看见跨进门槛的虞曼青，一时眼中迷茫、仓皇、不安交杂，费了好长时间才面色自如，起身迎上。

虞曼青由暗处踏入，自是将他脸上所有情绪一览无余，还未等得他开口，便笑道，“你这府中景儿未免太单调了些，回去我便让曼姑给你寻些花草装扮上，男孩子住的地儿怎能这般素！”

荣安一早便打好了腹稿，憋了一箩筐的话语，遇上她这等不按常理出牌的，一时也只能语塞，怔在原地。

虞曼青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又佯装无事坐到桌子旁，盯着满桌的美食，嘴角上扬，“呦，蟹粉狮子头，麻酱百叶......”

“你这是特意叫人去食为先买回来的？”

说罢，也不招呼他，只自己动了筷。

荣安有些惴惴不安，看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大快朵颐，又不好打扰，只半坐在凳子上，想了想，给她满上一杯酒，递过去。

虞曼青摆了摆手，有些口齿不清，“你姐我一日没吃上一顿正经饭，你给我盛碗饭先！”

旁边的小侍听罢就要动手，虞曼青却抬头看他，眼神犀利，“你先出去！”

那小侍一惊，看了看荣安，见他点头，才安静退下。

荣安起身给他盛了一碗饭，递过去。

虞曼青就着菜，狼吞虎咽，想来真是饿极了。

荣安盯着她，目不转睛，看她姿态还算优雅，却仍皱紧了眉头，心中有些难过，

“九皇姐，你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吧！”

虞曼青吞咽的动作顿了顿，稍后又恢复如常，待碗中颗粒未剩，才拿过一旁的温水漱了口。

荣安给他挤了热毛巾，招手要唤人进来撤了碗碟，却被虞曼青阻止住。

“过会儿吧，你我聊聊！”

荣安刚稳下的心跳又急骤跳动起来。

虞曼青看他脸色几变，脸上笑容也难维持住，笑了笑，“你无需紧张，我早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你都无需担忧，你身后有我，有太后，有陛下...”

停顿片刻，语气又一转，“即便我们都不在，你也勿要忘了，你是大秦的荣安郡王，你的身份就是你的底气！”

看着她投来的坚定眼神，荣安跳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换来的是鼻头一酸，他紧紧咬住牙，憋住欲出眶的眼泪，喉头微哽，“皇姐...”

然也就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虞曼青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了些，“说罢，你到底是何打算？”

见他犹在纠结，她语气放缓，“不论你是要与她...”

“我要与她和离！”

本以为很难出口的话就这般脱口而出，他盯着虞曼青，眼神越发坚定，“我要与林雪怡和离！”

有些惊讶，又似常理之中，虞曼青嘴角上斜，“好！”

再看他惊住的模样，虞曼青浅浅轻轻笑道，“我本也不同意，只是没吵过母皇！”

她如此一说，荣安倒依稀记起来一件事，有些诧异道，“原来当年你与母皇大吵是为了这件事！”

那还是承德十七年的事，曼贵君犹在，先帝也很好说话，不过就有那么一天，突然传出来承德帝与最疼爱的九女于殿前吵了一架，因着当值内侍都被赶了出来，大家也只是觉着耳听为虚，没当回事。

不过他记着那之后，有好长时间都没在宫里头见着九皇姐，如今算来，时间上倒挺吻合的。

虞曼青呵呵傻笑道，“哼，要不是后来父妃派人压着我回宫，我才不会那么快理她！”

听着她傲娇又惆怅的语气，即便先帝已仙逝了这么多年，荣安望向她的眼神中犹带羡慕。

承德帝是个好皇帝，可却不是个好母亲，或者说，她只是虞曼青一人的好母亲。

她的心中，除了江山，余下的位置只够装下曼贵君和虞曼青，仅此而已。

虞曼青见他眼神恍惚，自是猜到他在想什么。

关于先帝和父妃以及众后宫的情爱恩怨，她并不想多想，她也有自私之心，若非先帝的身份责任，他们只是一对幸福恩爱的普通夫妻，她老爹指不定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呢。

两人沉默片刻，荣安有些难堪道，“对不起！”

虞曼青一愣，笑意温柔且真诚，“若是为了你算计我而道歉，我接受！”

荣安愣了片刻，心中一块大石落下，与她相视一笑，所有顾虑慢慢消散。

虞曼青缓缓收起笑容，一脸严肃道，“你要与林雪怡和离之事，我先替你到陛下太后面前探探口风！”

“不过这毕竟是当年母后定下的，她在时，我尚不能替你转圜，如今陛下太后那边恐怕更加难办！”

“你必须与我说实话，关于林雪怡，或者林家，你到底知晓多少，和离有几分把握？”

本咬定的决心，被她前两句话一唬，荣安脸上添了几分迷茫不安。

虞曼青看在眼中，微微叹息。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有外室的？”

“你动了和离之心，可是因为她养了外室？”

话问的如此直截了当，荣安方才知她这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九皇姐都看不上的人，我如何会倾心！”

虞曼青眉头皱了皱。

当年自己的确看不上林雪怡，加之隐隐觉察出曼潇潇的感情，便可劲儿的在其中搅和。

如今想想，刨除花翎儿一事，当年若非自己一意孤行，从开始便给了荣安一些不好的引导，这两人，是否也会像寻常夫妻一般，最起码不会因一个外室就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是的！”仿若知道她的想法，荣安回的决绝。

“即便不是外头那位，我也不愿与她再过下去！”

“与她多过一日，我都觉得恶心，恶心的想吐！”

虞曼青这才恍然过来，他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疑问。

荣安冷笑道，“其实我成婚头一年便知她外头有人了！”

他看向她，笑道，“我自小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你总爱宠着我，但凡遇见上好的水晶碧玉，总想方设法的给我买来！”

虞曼青回他一笑，“我就你这一个弟弟，不给你给谁！”

当年自己的月俸不少，又擅于各宫的到处搜刮，哪是一顿湖蟹宴都办不得的，不过就是因为大半都进了这小东西的私库。

哪怕她当年对仲子游有种莫名情绪，也不过只送了些无关紧要的小礼物，与之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想到当年，荣安眼角弯弯，然而笑着笑着，就垮了下来，几许复杂，“约莫郎君们都喜欢这些吧！”

虞曼青一时没理会过来，听得他道，“我与她虽没感情，但刚开始也算是相敬如宾的，同一屋檐下相处，哪会对她日日设防！”

“这些饰品小玩意儿当初带出宫都在册子上记录了，但总归是数目繁多，别说是我，便是赵内侍他们几个，也不能一一记住！”

“那日，我令人探听了许久的老银匠听说出现在了城东的一个铺子，我便急着前去堵人，也是在那儿，遇上了那位花氏，他当时腕上戴着的正是你曾送给我的豹头镯！”

他这么一说，虞曼青便想起来，那豹头镯其实在她送的礼物中并不算贵重的，通身最值钱的怕就是那两颗用猫儿眼做的眼珠子，还是用的边角料。

不过她当时看重的也就是那栩栩如生的手艺，送给荣安时，见到他两眼发光，喜欢的不行，也就觉得值得了。

荣安呵呵冷笑道，“林雪怡倒不是个贪心的，被我发现之时，统共也就拿了三回，都是些不显眼的。”

听出他话语里的讽刺，虞曼青便也冷笑一声，荣安的东西，便是再不显眼，也都是万里挑一，市面上难得一见的。

那林雪怡如此宝贵着花翎儿，岂是舍不得花钱的主儿，怕就是知道了荣安这些饰品物件儿有价无市，偷过去必能讨的花翎儿一个笑脸。

这般想，林雪怡倒似个用了真情的，只西郊庄园的那出戏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