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关门的声音响过很久。

夏忧才将眼眸睁开。早已蓄满泪水的眸瞳在开启的一瞬，两行清泪自眼角淌下。

她睁着大大的无神眼眸，凄冷的笑了：“原来，楚怜心当时并不是真心的想要同她和解，而是为了那样卑劣的目的，从那个时候，她就一步一步的想要夺走凌雪彻，从一开始，她就是为了毁灭她而出现的。”

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理应对谁好，所以碰到一个愿意无条件对你好的人，除了因为他爱你，便再没有其它解释的理由了。

夏忧简单穿戴好走出病房，她打算让一切交给老天决定。

站在久违的阳光下，她有些晕眩，体力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卧床而大不如前。

眼前是她全然陌生的街道，凌乱的道路俯拾即是，她随便挑了一条，她和自己说，如果她在第十次不得已停下脚步之前，能够遇见他，她就回到他身边。

她静静的走着，时而走在住宅区的小道，时而走上被草坪包裹的大路，遇到路口的红灯，她便停下脚步，之后又自然的迈开脚步，刚刚复原的身体还很虚弱，令她走得有些吃力。

她就那样默默的数着，像是某种残酷的倒计时。

她看到一个老妇人掉了手中的袋子，连忙上去帮着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毛线球。和老妇人道别后，她本能的想要略去这次的停步，却突然摇摇头笑了，如果无缘，即使多了次机会也无法改变结局，她不由得自问，她现在这般纠结于数字，到底是在给谁机会，到底是在期待着什么？

她最终还是很公正的将刚刚的意外记录为第八次的停步。

抬眼望着前方，不远处又是个路口，信号灯传达着通行的指令，她下意识的加快脚步，终于赶在绿灯快要结束的时候跨上了人行道。她小跑着穿过马路，在指示灯变化为红色的一瞬，脚掌恰好踏上对面的道路。

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宽大的步行街，步行街不长，尽头处紧连着的是一个宽阔的四方形广场，广场正中美丽的旋转喷泉制造出华美的水景，四周则是隔不远就矗立着一尊威严的青铜神像。

她缓缓走在步行街上，漫步目的的向四处看，这时，有人在路中央点燃了烟火，调皮的小孩子在点亮了引线之后叽叽喳喳的跑开了，这样喧闹嬉笑的场景令夏忧停住了步子，看着小孩子脸上那兴奋无邪的笑颜，她内心莫名的被触动了柔软的母性，如果那个时候，她的孩子留住的话，也会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吧。

绚烂的火光瞬间绽放开来，铺满了视野，窜到人群上方再落雨般洋洒下来，星火弥漫、恍如梦境，她就那样呆呆的望着眼前连绵成一片的璀璨幕帘，一时间目不转睛，她还是会在任何一个烟花盛开的地方联想起那人生最美好的画面，还有那记忆中零零星星的温暖片段。

‘他懊恼的挠了挠头：“对不起，没法像个普通人一样用自己的本来面目和你约会。”

她望着记忆中最初闯入她封闭世界的脸庞，真心的笑道：“这个样子的你很好啊，那样子的你反而让我觉得陌生。”’

眼前仿佛配合着她的思绪泛滥起幻象，栩栩如生的，让她不禁看得痴了。

隔着接踵落下的火花的缝隙，他的脸庞断断续续的显现着，纯洁的光芒缭乱的映亮了他的脸庞，同那个时候一样乔装改扮的少年出现在被烟花分隔的另一半世界，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仿佛又一次的向她诉说着那个花火的誓言。

凌雪彻就那样站着，惊喜又眷恋的望着她，看到她好生生的站在这片地面上，他漾出释怀的笑容，此刻的她，仿如懵懂的孩童般微微扬起脸庞，安静的瞅着四散的流光，随着花火的下坠，她的视线跟着下移，渐渐的，投注到他的方向，她的眸光迷惘的撩拨过来，立时催动了他的心弦，他的脸色恁地复杂惆怅，终于，他用力掐断心间缠绕的不舍，规避开她的视线——

此情此景简直太过真实，就在她禁不住烟花的诱惑而不知不觉间停住脚步，又用掉了一次破镜重圆的机会时，她的视野中居然出现了他的影像。由不得她不质疑……

可是，当那个记忆中的身影开始活动，转过了身体，她突然清醒过来，义无反顾的向着烟花分隔的另一半世界跑去——

她气喘吁吁的停住脚步，酌视着前方步履急促的男人：

“我和自己说，如果我在第十次停下脚步之前能够遇到你，我就回到你身边。”

她望着他的背影鼓起全身的勇气用力呐喊，她终于又一次看到他的背影，那纤细、高挑、忧伤的背影。

她明显的感觉到，在她话语出口的一瞬，他的背脊突兀的僵直，甚至于到了后来开始隐隐的颤抖起来。

他就那样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悸痛的眼眸透过微薄的镜片凝视着她。他目光中噙着的痛楚让她几乎无力承受，她猝然间感到有些晕眩、有些站不稳。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朝她走来，此时此刻，他脚下的步子是急切的、小心翼翼的、几乎带着惶恐的，仿佛生怕一个用力就踩碎了一个太过美好的梦。

淘气的小孩们又点燃了新的烟火，这次的火花比起之前的更加华丽，只是，夏忧却无法看到了，因为在烟火腾起的刹那，她便被他战栗的拥进怀里，他仿若想要确认什么似的铮铮的收紧手臂，埋进她颈间的脸颊因为这梦境般的天地转寰而激动的抽搐，他不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回心转意，不管原因是什么，只要她愿意回来，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就好像他破碎的世界突然间便完整了。

“不要再离开我了……如果再有一次的话，我大概真的会死掉……”他的声音颤抖，里面甚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噎。

泪水就那样不受控制的从她的眼眶中疯狂的下坠，她震颤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咽咽的不断在他的怀中点着头，抬起手臂回抱住他。

此刻，刚刚飞舞迸射出的花火从湛蓝的天际落下，洋洋洒洒的围拢住紧密相拥的两人，在缤纷绚丽的花幕下，凌雪彻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深情的酌视她被火花映得光彩夺目的脸庞，他挟着最疼惜的温柔，轻轻的吻上她的额头，夏忧下意识的阖起眼睑，享受着如春风般的浓浓缱绻，他轻柔的一路向下，缠缠绵绵的吻细细碎碎的落在她的眉心、眼睑、鼻梁，之后绵软的缠绕住她的唇，并逐渐的加深、加深——

烟火不断的缭绕着，璀璨的幕布愈发华丽斑斓，仿佛在彰显着它怀抱中那冰消雪融后的无限春意……

一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终于被命运的红线紧紧牵连在一起，这样失而复得的感情，弥足珍贵，这样海枯石烂的深情，至死不渝。

她的身体尚且虚弱，他一把背起她，在异国的街头他们可以这样无所顾忌的享受着彼此的温暖。

她搂住他的颈子，感受着他充满安全感的宽阔背脊，不由得联想起那一次他背着她一步步的步履艰辛。

那个时候，她多么想他可以就那样背着她走一辈子。

他却在此时轻轻叹息：“你知道吗？那次你失足坠崖，我背着你的时候，我想的是如果我能这样背你走一辈子就好了……”

她就那样红了眼眶，只能无助的将脸颊搁在他的肩头，记得那个时候他斥责开了她，所以此刻她的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也像这样靠在了我的肩上，其实我很想就那样让时间定格，可是我的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说出太多的话，我要用最快的办法让你抬起头来，我怕你就那样睡在了我的身上……”

她哆嗦的搂紧了他，原来他的冷淡不过是种保护色，哪有人是真的天性凉薄？他们不过是受了伤，不过是害怕再次受伤。

感受到肩头的濡湿，他纠结了眉宇：“因为我的不善言辞，让我们走了太多弯路，我决心从今以后最大程度的告诉你我的想法，不论你愿不愿意听，愿不愿意相信，我都要尝试着将自己的心事讲给你听，也许一开始会不习惯，会显得很蠢、很笨拙，但我想我会越来越熟练的。”

她突然笑了，为他的义正严辞：“那样不会显得很婆妈么？”

“我都无所谓了，你就暂时忍了吧——”

夏忧看着他走的道路，有些尴尬的嗫嚅：“我想……回医院……的路，好像……错了——”

他将她向上抬了抬：“我们不回医院——”

夏忧愣住。

“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留你一个人在医院我不放心。我怕一切的平静和幸福只是我的错觉。”

夏忧察觉到他声音中夹带的恐惧，她知道他是怕她会再次轻生。

想到当时躺在他怀里气息奄奄的她，他的心仿佛再次跌回当时那种焚心的恐惧中。也许是老天仍想要给他机会，那个时候的他虽然离开了病房却没有真的离去，而是站在她病房的楼下就那样呆呆的看着她的窗户。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她从他的视野中坠落，如秋风中的残叶，他本能的伸手去接，虽然心里明白，这样的结果可能是两败俱伤，可是，他仍旧情愿和她一起毁灭……

还好，她恰好落在了他的怀里，巨大的冲力让他本能的蹲了下去，而她，则是在他的怀中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之后的日子，看着她每一天都重复着的睡颜，他告诉自己，如果还有机会，他一定要告诉她他的想法，全部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