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两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地压在了她的心底。那种沉重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夜晚的时候,忽然间下起了大雨。
那倾盆的大雨就好像要埋葬这个世间的一切丑恶一般,将一切都洗刷得干干净净。
随着大雨落下,气温也在徒然间下降,秋天已经近了。
姚羽琦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雨,微微失了神。
她想起皇帝跟她说过,要她会学残酷,也想起了萧靖说过,要她学会接受。
那个时候,她觉得他们都是无情而无心。
却原来,他们说的都是对。
她不接受又能如何?向皇后和德妃问罪吗?
这里没有人愿意为她做这个证,而她,更是没有这个权势能扳倒皇后和德妃。
所有的冤,所有的屈,她只能全数自己吞咽。
用力地抓紧了窗棂,指痕深陷,弄痛了指尖,她却丝毫也感觉不到痛。
狂风暴雨中,她看见了一道立于雨中的修长身影。
大雨早已将他浑身浇得湿透,但他还是毅力不倒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剑。
那是唐钰。
自进宫,唐钰每晚都会守在羽心殿外。
他说,他不允许再发生类似静安堂那样的刺杀事件,他要尽心尽力地保护她的安全。
朵儿死了,琴儿死了……总有一天,她也会连累唐钰吧?
就像宫中前几日的流言,当流言越演越劣,当皇帝将流言当了真,那么,唐钰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是个江湖浪子,他是展翅高飞的鹰,怎么可以因为她而被困这座冰冷的牢笼里?
心底涌上了百般滋味,她打开殿门,冲出去。
大雨打在她的脸上、身上,隐隐作痛,却打不去她的决心。
她不能再连累唐钰。
这座吃人的皇宫,唐钰绝不能再呆下去。
她不能让唐钰成为第二个朵儿,第二个琴儿……
“唐钰——唐钰——”她在雨中呼喊着。
正在守夜的唐钰吓了一大跳:“羽琦?”
他吃惊地看着冒着大雨向他冲过来的姚羽琦,连忙冲了过去:“羽琦,你这是干什么?快回去。”
拦住全身早已湿透的姚羽琦,唐钰拿起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在姚羽琦的身上。
“快回去,雨势太大了,你这样会生病的。”
姚羽琦抬起头,连她自己也不知流在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唐钰,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唐钰,你不要呆在这个地方——”
“羽琦,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唐钰急了,这样的姚羽琦是他从未见过的。她脸上的悲痛与绝望,就像把刀一般,绞着他的心。
“你快走,不要再为我而留在这座吃人的皇宫。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害了你,像害死朵儿和琴儿一样——”
“羽琦,什么朵儿?什么琴儿?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不要管我说什么,我只要你现在就离开这座皇宫,不要当什么侍卫统领——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姚羽琦又哭又笑了,“其实,我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呢?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什么也不能做——唐钰——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羽琦!”唐钰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他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当她受了委屈,他将她抱在怀里,拍背安慰时的情景一样。
姚羽琦在唐钰怀中失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唐钰,你离开这里好不好?离开这里好不好?”姚羽琦埋首在他胸膛里,一边哭一边哽声哀求。
唐钰轻轻地摇了摇头:“羽琦,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安心离开?如果这里真是吃人的皇宫,我更要留下来保护你。”
姚羽琦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唐钰——”
唐钰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轻抚上她苍白的脸颊:“我从来没见你这样哭过。羽琦,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我真后悔当初去闯荡江湖。如果当时我留下来了,今天你就不会进宫——”唐钰的眼里闪过了沉痛与懊恼,“所以,羽琦,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让我留下来,好好地保护你——我们——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那“朋友”二字,苦涩了他的心。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知道。羽琦对他,只有兄长朋友之意,并没有男女之情。也正因为这样,那个时候,他才会离开,去江湖闯荡。原本以为,离开了,就会忘却。但很多情感早已深刻在了灵魂的深处,无论是逃到了天涯还是海角,是抹也抹不去的。
既然无法忘却,那么,就让他深深地记住吧!
只要能守在她的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
“唐钰——”姚羽琦哽咽得无法出声。
“好了,快回去吧!雨势太大了,不要再在这里呆着,不然会生病的。”唐钰笑着,扶着她走回了羽心殿。
看着那露着笑窝的、略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姚羽琦的心底被温暖填得满满的。
“我所认识的姚羽琦是坚强而打不倒的,怎么可以就这样屈服了呢?”唐钰轻轻地撂起她被雨水打得散乱的黑发,“你不说一直说吗?人生总是会充满希望的。”
姚羽琦重重点了点头。
“对嘛,这才是我所认识的姚羽琦!快回去睡吧,我在外面守着。”
姚羽琦回身,正欲走回殿里的时候,却又转头对唐钰轻声道:“唐钰,谢谢你。”
“我们什么交情啊?还谢谢来谢谢去,我可是会生气的。”唐钰假意露出了不满。
这时有宫女闻声跑了出来,惊见姚羽琦满身湿透,不由惊呼:“昭容,您怎么淋成这副样子?”那些宫女连忙取衣取毛巾,拉着姚羽琦就进殿了。
唐钰凝视着姚羽琦纤弱的背影,心底却在狠狠地揪痛起来。
抬起头,他环视了眼四周那些绿瓦红墙,眼中闪过了冰冷如刀锋般的神色:“吃人的皇宫吗?羽琦,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算这真的是座吃人的皇宫,我也不会让那些妖魔鬼怪靠近你半步的。”
转过身,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重新投入了风雨之中……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亮的时候,姚羽琦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迷糊中,隐隐感觉有人在自己唇瓣上轻啄了一下,让她瞬间惊醒。
“皇上?”她惊愕地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
“怎么看见我老是这样一副表情?”皇帝轻笑着,又惩罚性地在她唇上印下一下吻,良久,他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
“你又不听话了,刚才叫我什么?”
“皓。”姚羽琦低唤了一声。
皇帝看了她一眼:“脸色这么苍白,昨夜没睡好吗?”
“不,没有。我睡得很好。”姚羽琦撑坐了起来,觉得头还是有点昏沉。
“真的?”皇帝抬高了眉,看不出是喜是怒,“听宫女说,昨夜你淋雨淋了满身湿。”
姚羽琦一惊。
皇帝伸手轻抚上她苍白的脸颊:“羽琦,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对朕敞开心扉?”
姚羽琦微默。
“不开心吗?”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姚羽琦轻摇了摇头。
皇帝不再追问,而是伸手轻抚着她苍白的脸颊:“记不记得后天是什么日子?”
“后天?”姚羽琦怔了怔,“什么日子?”
“我就知道,你忘记了。”皇帝笑了,“后天是九月初七,你的生辰。”
“我的生辰。”姚羽琦错愕地抬头看向皇帝,“为什么你——”
连她自己都忘记了,他却记得。
“你的一切我都要了如指掌。”皇帝忽然凑近了她,在她略显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吻。
那一瞬间,姚羽琦心中一恸。
“还记得我曾说过吗?凤天皇朝每年选妃之后,都要大摆宴席,只是这一次,我为你而延迟了。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场宴席一直没有准备。刚好后天是你的生辰,所以,后天这场为你延迟的宴席,也可以为你而开席了。”
姚羽琦想起了早间在宫中看见太监宫女们忙着张灯结彩,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原本我要送你一个惊喜。”皇帝微微一笑,“不过,看你今天很不开心,所以还是忍不住告诉你,想让你开心一下。”
姚羽琦只觉胸口像有什么堵着:“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还需要我再回答一次?”皇帝笑得一脸温柔。
姚羽琦默默地摇了摇头。
“开心一些。我喜欢看见你的笑容。”
姚羽琦淡淡地扯出了一抹笑,但笑容却有点苦涩。
皇帝看着她,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芒。
“姚昭仪不在玄心殿内。她去坤清殿了。”
站在玄心殿门前,姚羽琦看着紧闭的殿门,轻叹了口气。
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找姚佳莹,每次来,佳莹都在坤清殿。
佳莹到底是什么时候和皇后这样亲近的?
她应该告诉佳莹朵儿的事情吗?
轻叹了口气,她郁郁寡欢地折回羽心殿。
“要不要我去坤清殿找佳莹?”一直跟在她身后保护的唐钰,终于等到没有旁人在场了,轻声问。
“不用了。”姚羽琦摇了摇头。
唐钰担心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知道姚羽琦不开心,可他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羽琦。”唐钰开口唤住她。
“嗯?”姚羽琦停下了脚步,转过头。
唐钰微笑:“明天是你的生辰,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姚羽琦愣了一下:“唐钰,谢谢你。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不如我们私底下庆祝一番好了。”唐钰笑道,“到时找佳莹一起热闹一下。”
姚羽琦苦笑:“你不知道吗?明天皇上要大摆宴席——”
“啊,是呀,我差点忘记了。皇上可是特意为你的生辰准备的。”唐钰唇角带着笑,但眼帘却微垂,“虽然对外宣称是每年选秀必办的宴席,但皇上偏偏选了你生辰这天——”唐钰复又抬起头,“羽琦,皇上对你还真不错。”
姚羽琦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自然是因为皇上喜欢你,所以才对你好。”
“喜欢我吗?”姚羽琦沉默了。
他总是对她说,他对她一见倾心。虽然他总是给她最好的一切,总是对他温柔细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真正感受到那种情感。
也许因为他是皇上吧?
他一直高高在上,让她不自觉得产生了一种隔阂感。
而且,她对他……姚羽琦苦笑。
她不是佳莹,她更无法对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做出回应。
上苍把一切都打乱了。
如果这个时候,皇上对佳莹像是对自己一般宠爱,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吧?
“怎么了?”唐钰见姚羽琦发呆,不禁担心地问。
“没事。”姚羽琦抬起头,敛起了心神,“我们先回去吧!”
正说着,前面忽然走来几名朝廷官员。应该是刚刚跟皇帝商议完国家大事。
姚羽琦一看,那些人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萧靖。
“参见姚昭容。”官员们见到姚羽琦纷纷行了礼。
“各位大人平身。”
姚羽琦偷偷看了眼萧靖苍白的脸色,想问他身体好了些吗?却问不出口。
那些官员告辞离去,萧靖也跟着走了。
至始至终,他都未曾往她这里看过一眼。
姚羽琦有些失望地看着萧靖。
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上次弄断玉箫的事还在生气?
姚羽琦脸上所有的变化都被唐钰尽收眼底,心底涌上了百般滋味,他盯着萧靖离去的背影,忽然间感觉到,这个男人似乎对羽琦是最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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