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骧听说他是古玩商,油然想起刚刚入住凌家花园的约翰逊,心里嘀咕了一下,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林正木看样子真像是访古探幽的行客,坐下来请教的都是本地古迹名胜。吴家骧是本地人,当下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不厌其烦地介绍一遍。林正木十分高兴,表示要请他喝酒吃饭。吴家骧本欲谢绝,但禁不住王、刘二人的一唱一和,只得答应了。
好不容易等这些人告辞离开,吴家骧立即拿起电话,打到了凌家花园,告诉约翰逊这件事。约翰逊知道林正木也来了陈仓,但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去拜会吴家骧,诧异之余,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林正木有意为之的,意在示威。可是,他初来乍到,不事低调,反而公布了自己的行踪,难道此行竟然是有恃无恐?
其实,真正明白林正木这番举措的,只有一个人,荣老板。他坐在房间隐蔽的一角,双脚搁在花盆架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约翰逊,想象着不远距离外的那位林先生焦急的神色,开心地笑了起来,提醒一句说:“夜长梦多,咱们拜会孙啸伯还得请他快些落实。”
约翰逊也有同感,便在电话里强调了一下,顺便留了句伏笔:拜会前先不要让老先生知道,见了面后才会有惊喜。吴家骧哪里知道这美国人与未来岳父大人在西安已经有过一面之缘,稀里糊涂地也一并应允了。他挂了电话,低头继续研究陈仓地区地图,苦思冥想刘少校的情报网,丝毫没有去考虑方才电话里约翰逊末了叮嘱的那句话中的玄机。
(三)
孙连文和俞梅在白夫人斡旋下,勉强过了孙啸伯这一道关卡,顺利地在孙府里住下了。近两天之内,他们貌似清闲实质上却忙个不停。谭保坐镇182师,召开了前线剿匪会议,部署了详密的军事计划,要将深入陇西山地的****北进部队围而歼之。182师扼守的咽喉要道要示弱于敌,主动放弃,在陈仓西北部以白虎岭一带为屏障,彻底堵死北上的路径,201师以及两个独立旅等部尾随并封扎住西、南退却迂回的空间,将这支近万人的****困死在山谷沟壑里。
与此同时,方国政安全抵达陕南固口镇,与红十五军汇合,按照预订计划,部队决定趁182师撤防之机,星夜兵不血刃通过关隘,从山间捷径直达白虎岭。白虎岭上的陕南游击队,先期对陈仓城防团驻扎山下的一部进行夜袭,打开向北的通道,抢在182师到达之前,突破包围进入陕北根据地。陕北红军就近向东佯攻毗邻西安的数县,给西安方面撤兵调防制造借口。这样,双方通力合作,完美地达成这个极其重要、并对未来产生深远影响的战略行动。
而陈仓孙府里,那部秘密电台则担负了中转情报、直接和陕西省委联系的重任。在密集发报通联的时间里,为避他人耳目,俞梅和孙连文轮流出来走走,找灵秀谈心,偶遇白夫人时,说两句贴心话,和孙啸伯聊聊日后去西安的打算等等。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得了空暇,林掌柜送来通知,经过多方搜找,行动小组已经将潜伏在丰镇的那个胖女人抓住。不过,抓捕行动中打伤了一名陕军营长,正是前不久驻防时胖女人勾搭的姘头马某。现在,人已秘密关押在城西三里地外的一处道观,明天一早请他们一起过去审讯。孙、俞二人得了这个消息,欣喜异常,知道这是对那个狡诈讨厌的刘少校下手的前奏。摸清了他的底细,顺手铲除掉这个心腹之患,为眼下正在实施的这个重要行动增加一层保险,抹杀掉所有可能的破绽漏洞。
他们二人准备明天出城的事宜,正悄声商量是分头走还是找个借口一起走。突然,俞梅心细耳尖,觉察到墙外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过来,当即提高了嗓音,聊起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来,并冲孙连文打手势使眼色。孙连文会意,一面应和着一面快捷地来到了院门前,猝不及防地抽闩开门,探出头去查看。
佣人孙吉站在门边,微微躬身,说:“前宅来了客人,老爷子吩咐我来请你们过去陪陪。”
孙连文疑虑地看着他,问:“你走路,一贯都是这样轻悄得像猫儿似的吗?”
孙吉满面笑容地说:“大少爷,我个子小、身子轻,向来走路都是这样有气无力的。吓着您了吧?”
孙连文挥挥手,让他走了。回转来让俞梅稍事修饰,一起去了前面的客厅。
他们人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吴家骧谈笑风生的动静,不觉油然放松下来。孙连文和俞梅并肩踏进门槛。屋里坐着三个人,吴家骧代行主人之礼,正招待客人。那两个来客,一个金发碧眼,是白种洋人;一个绸袍马褂,是个典型的商人。孙连文心中大为奇怪,今天家里居然来了个外国人,真是稀奇少见。他只顾着惊讶,没有留意俞梅脸色微微变了,半垂下头去,摆出了漠然的神情。
原来,下午三点半时,吴家骧架不住约翰逊的催促,只得领他们来孙府登门拜访。进了府邸后,正在前厅的白夫人恰好跟他们撞了个正着,不由得害羞,闪身向后宅退避了。顺便带信给孙啸伯,他那未来的女婿带着外国客人来了。孙啸伯吓了一大跳,马上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当即决定避而不见,让佣人孙吉去叫儿子和俞小姐替自己应付一下。
孙连文哪里知道父亲的苦衷,见他不在便问吴家骧。吴家骧也不清楚,转而又问捎信的孙吉。孙吉说老爷似乎染了风寒,正在书斋里躺着,不能招待客人了,请大少爷代劳。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均感无奈。约翰逊本意是借吴少校过桥,再和孙啸伯谈谈石鼓文字器物,能有些收获。但孙啸伯一眼识破了他的小小伎俩,称病不见。见不着孙啸伯,这次行程算是白来了。吴家骧对于未来岳父如此怠慢客人,倒是出乎意料。不过,反正自己算是践行了承诺,带他们进了孙府。也许,老爷子是真的有病,日后自然明白。只要不是刻意冷淡客人,再度拜访那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孙连文被父亲当做法宝祭出来挡客,本无想法,再加上这个美国客人居然操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那更是稀罕又稀罕了,当然要陪着聊聊。
这中间,只有一个人心焦急着恨不得拔脚走开。俞梅一进门,没留神洋人,先看到了荣老板。她记性好,记得此人正是自己数月前当卖祖传玉牌用做活动经费时的买家。那人看起来,好像已经把他忘掉了,一脸谦卑的笑,没有任何表情,只顾着附和孙、吴二人跟约翰逊的谈话,正眼也没瞧她一下。她稍稍放心,隐在孙连文的身侧,低头盯着地面上的水磨方砖看,默不出声。等到他们聊到热闹处时,悄悄地抽身而退。
出了门后,俞梅走在通向后宅的甬巷里,出了一身汗,连忙拿手帕来揩擦。正在这时,身后传来白夫人冷静的声音:“这天并不热啊,俞小姐怎么出汗了?”
俞梅掉头看见她步履轻疾地走近来,笑了笑,说:“盗汗,怕是受了风寒。怎么样,老爷子病情不重吧?”
白夫人伸手在她的脑门上摸了摸,说:“出汗好,寒毒随汗水流掉了,不会发热。”
俞梅鼻腔里嗅着她衣袖间白皙手臂所散发的淡淡桂花香气,展颜一笑,说:“幸亏有你在,老爷子身边有人照料,想来是没有大碍了。”
白夫人有些脸红,说:“他年纪大了,儿女都要出远门,没个人照应,怎么成呢?”
俞梅思忖一下,有些犹豫地试探问:“白夫人,您果真是孙老爷朋友的眷属?这中间,会不会……”
白夫人苦笑道:“先夫死去多年,我是寡居之身。这些年,承蒙他不辞辛劳地照顾我,总得回报一二吧。我只恨自己孤单贫穷,无力相报,只能……这样了。”
这两个年龄相隔近一个辈分、外貌上却相差无几的女人,正在聊天之际,有个人不动声色地坐在孙府敞亮的第一进大厅里、厚重华丽的彩匾之下,心里的惊喜犹如潮汐下的大海,一浪盖过一浪排山倒海而来。今天,荣老板在这座年久的府邸中乍一现身,就和那个谜一样的女人迎面相逢。那女人眼里闪电般掠过一丝惊惶,转身便走。他却视若无睹,径直随吴家骧踏进屋内。不久后,在屋子里也是一位曾在他店铺里当卖过陆子冈玉牌的女子,闯入了他的视线。他依然是毫无反应,装做出神聆听寒暄交谈的样子。果然,那年轻女子坐了不到十分钟,偷偷地走开了。
他心里疑窦,怎么回事?这两个都曾在荣庆斋当卖过古玩的女人,同时在孙宅出现,其中蕴含着怎样的微妙情形呢?不错,他在孙府安插了内线,但内线并不能包办一切,传递这两个女人的图像让他辨认。他决定对这意外而重要的发现守口如瓶,先行查清楚内幕,再行寻找发财的商机。约翰逊也好,林先生也好,谁更爽快,谁自然就是交易的对象。
没了主人孙啸伯的接待,约翰逊内心的兴致明显地减弱了许多。主宾间闲谈了约莫一个钟头,便告散去。他表示,等孙老先生病体痊愈后,再来拜访。孙连文不明内情,自然是漫而应之,在街灯初上的傍晚时分,送他们一路远去了。
(四)
林正木放出风去,展示的自己的存在,然后静守在县党部内,坐待鱼儿上钩。谁知道,一连过去两天,鬼都没有一个上门。他未免有些疑虑,正想叫王本斋过来问询。谁知道王本斋已经查到了那两位西安来客的下榻地址:凌家花园。这座宅子空了很久,主人远在上海,只留有管家代为料理。这地方被吴家骧征用了,难道就是安置那个美国人的?
林正木得知了荣老板和约翰逊的下落,稍稍安稳,心里却在暗猜,荣老板他们在陈仓,是有所得还是一无所得?如果有,他会不会来找自己兜售秘密?但愿自己不要在这个人身上看走眼,他正在迟疑,荣老板突然自行上门,短暂地交谈了一刻钟的时间,并要求那位身兼省党部情报专员职务的王本斋施以援手。
林正木、王本斋之间不是合作关系,而是某种特殊意义的依附关系。他参与进来,林正木毫不犹豫。王本斋初见这位西安古玩行首屈一指的商家,自然也有几分施展手段留下深刻印象的意思。荣老板匆匆地写下了一行字,是西安城内某处住宅的门牌号码,请他帮忙连夜赶赴西安抓捕宅子里的住户,特别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就说他母亲现在在陈仓,生病待死,带他过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放过去了,也就不必再在陈仓逗留浪费时间了,不如打道回府呢。
王本斋盯住纸条上的地址看了又看,说如果时间上吃紧的话,那么可以动用省党部李主任的力量,先将人捉住,用车急送来陈仓,自己率人半道迎接。这个法子,比荣老板的方法要简捷许多。
荣老板听说他可以在西安先动手,那自然是更好了,当即同意。林正木打发王本斋去督办此事后,略带点好奇地问荣老板,这件事情有什么玄奥?荣老板笑笑,说自己去了趟孙府,没见着孙啸伯,却另有惊人的发现。等所要抓捕的人送到了陈仓,自然会真相大白。林正木见他故作神秘,抑制住自己急迫的心情,不去追问,送客出门。
他们走到县党部门外时,恰好碰见刘少校骑马到达。林正木替他们介绍了一下,稍作寒暄后,荣老板先行离去。刘少校望着他的背影,问林正木这位古玩商人摸到这里来干什么?林正木笑笑,说他是来求助的。刘少校吃了一惊,说现在县党部炙手可热啊!不但是西安的商人,就连自己这样的情报处长也要来求援了。
林正木不明白他的话意,两人一起进了门。王本斋已经和西安省党部李主任那边联系好了,将手头这件事托付给他,叮嘱说林先生在这件事上舍得花本钱,请他务必办妥。李主任心领神会,让他放心,等着电话通知,届时去城外接人就是了。
他放下电话走出办公室,瞧见刘少校脸色阴郁地过来,正要问话。林正木指着他说刘少校也来求助。王本斋问出了什么事情?刘少校说自己手下有一个女眼线,在丰镇立功后为防意外特地将她隐藏起来,没料到今天大早,发现她居然失踪了,下落不明。这女人近期跟自己联系密切,知道不少情报网的内情,倘若被****逮住了,后患无穷。他不方便出面彻查这件事,要请王本斋费心。王本斋皱起眉头,说这件事无头无尾又没有证据,查起来很难有结果的,只能试着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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