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处
晏悬再一次被惊醒的时候,上半身正趴在自如泉的泉边,下半身则是浸泡在泉水里,像一条一心求死的鱼。
他曾经还一度还嫌弃阴差铁链的冷酷无情,此刻只身一人了,简直是狼狈到无法直视。
“我应该算回来得早的吧。”晏悬腹诽着,动作不协调地爬上了岸。
思绪还没与动作完成同步,钻心的冷便从他的骨骼迅速蔓延,浑身上下又开始发起了寒。
“和恒族的风雪天都没这么冷。”
就在他哆嗦个没完的时候,一直悬在他头顶上方的春羽落到了他的眼前。
这春羽他可太熟悉的,不就是付之祁密室里的那支嘛,“是付之祁让你来接我的吗?”
晏悬擡手轻触春羽,当他的指尖与之相触时,一道白光便陡然倾泻,吓得他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和恒族雪崩的时候。
然而,等待着他的却是纷至沓来的回忆。
千年前,在深不见底的自如泉中,有一颗泉眼曾孤独地存在了无数年。
泉眼拥有着穿梭时空的能力,然而,这种力量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特殊的意义,他始终没有喜怒哀乐,也感受不到悲欢离合。
纵使拥有如此的力量,但他并不愿意臣服於天地,也不愿造福任何生灵,他情愿用一支春羽将自己封印起来。
他始终觉得没人能解了这封印,这便成了他沈溺下去理由。
自如泉上总会往来一些阳灵,阳灵们四处飘散,寻寻觅觅,确实没有一个注意到自如泉下还有着一颗泉眼。
他也一直乐得清静。
直到有一天,终於有人愿意驻足於泉边了。
那人生得好看极了,独自在自如泉边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就这样站着,几天,甚至几十天,都不曾动过一下。
真的,不会有谁比他更好看了。
泉眼一直看着他,然后想,这样的人会被一支不起眼的春羽吸引么,会愿意去碰一碰么。
旋即,他意念一动,春羽便径直飘到了那人的脚边,那人才身形微动,侧目瞥了一眼,好半晌,才终於蹲下了身子,伸手去够那春羽。
第一次他没够到,又试了几次才将那春羽抓到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泉眼欣喜极了,使了个坏,让那人因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自如泉里,又施术让泉水变得不那么冷,用春羽指引着他,让他就这么一路跟着,一直潜到自如泉的最底。
他还将泉底变得比岸上都要敞亮,这样好让他能够将那阳灵看得更清楚些。
后来,他知道了,那人叫付之祁。
晏悬就是那泉眼,也是自如泉的主人。
因为拥有游走於各个时空的力量,晏悬也曾见过人类之间的情感交流,那种互相依赖丶互相理解的感觉他只是看在眼里,却从没有羡慕。
可是,自从遇见了付之祁,晏悬便开始渴望拥有一个拥抱,拥有永恒的互相陪伴。
所以他时常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双手,不能好好抱抱眼前的人。
不日,他终於妥协於天地,看顾起了阳灵们,并安排他们下泉,给予阳灵们入天道的机会。
他驱动自己的神识,陪伴着付之祁完成每一次的下泉任务,他还总让付之祁叫他哥哥,因为这个称呼让他觉得他俩很亲近。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付之祁是阳灵,终究会化为阴灵,进入轮回后换一个身份继续活下去,直至耗尽阳寿,永远循环往覆着。
所以,想要再见到付之祈,可能还要等待几百年丶几千年,甚至可能他再也不会回到自如泉边了。
晏悬与天地商量,想造一个俟命司,效仿幽冥司庇护阴灵轮回转世那样,给予阳灵们一个相对正规的地界,给每个阳灵下泉积功德的机会,弥补他们死於天灾之难。
而付之祁,便是他钦点的俟命司大司长。
不仅如此,他还算到了付之祁在千年后会经历一场天劫。
天劫九死一生,哪怕身为神官都不会幸免於难,过了是大功一件,不过便是灰飞烟灭。
他可是与天地同寿的泉眼,岂能护不了自己心爱之人。
晏悬便以自己的三魂七魄为凭,一魄辟了一处地界为俟命司,其馀六魄落在各处,暗藏着破除付之祈天劫的关窍。一魂助付之祁入天道,一魂附於春羽之上时刻守护他。
最后,他仅仅剩了最惨淡的一魂,无法为自己修出真身,只好无能为力地丶孤零零地踏上了轮回之路。
这样也好。
入了轮回,他迟早能与付之祁重新认识,他会有一个懂得七情六欲的灵魂,一具只属於他自己的本体。
他再也不想借用别人,他要用自己的本体拥抱付之祁丶亲吻付之祁。
“我眼中的你,言笑晏晏丶目若悬珠,下辈子我就叫晏悬。”
这是他跟付之祁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封了付之祁的记忆,去往了幽冥司。
晏悬自己也没想到,待他回到付之祁身边,历遍六处时空,竟已是千年之后了。
“付之祁!付之祁!”
一道幽怨可怖的声音打断了晏悬的回忆,歇斯底里地不停重覆着,付之祁这三个字。
这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
晏悬一惊,旋即回过了神。
而此刻,原本就阴森丶诡异的恶灵洞早已乱作一团,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石洞仿佛地震般地剧烈震动着,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混乱而紧张。
一股股黑烟从洞内翻滚而出,这是恶灵们特有的气息。
那些潜伏在洞内的恶灵们开始四处逃窜,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藏头缩尾,而是毫无顾忌地展现出凶恶的面貌。
恶灵们的面孔看起来像是被痛苦和恐惧扭曲的怪物,眼睛闪烁着邪恶的光芒,它们的身体在幽暗中显得格外瘦弱,但动作却快如闪电,留下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一部分恶灵不再遵守规则,四处逃窜着,试图找到出路,另一部分则是此起彼伏地尖叫着,可怖的喊叫声在洞内回荡,形成一种混乱而恐怖的旋律。
连非带领着一众判官,正在与恶灵正面抗衡着,他摇了摇手上的铜铃,对不远处的付之祁说道,“我收回先前的话。”
付之祁瞥了连非一眼,表情冷淡至极,满脸写着谁记得你之前说过什么话。
“就算是困於恶灵洞之内终有化为阴灵的那一日,哪怕是灰飞烟灭也都是天注定的事,旁人不该插手!”连非自说自话道,“说的是什么屁话,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好了,连司长,这个节骨眼了,就不要反思了。”景明镇定道,他守在恶灵洞门口,双手分别提了四盏引灵灯,面对多大的困难也没让他忘记他的业绩。
随着恶灵们的逃窜,整个俟命司亦是内陷入了一片混乱。
付之祁操纵着他的乌金降魔杵,凭借着法器上仅存的术法负隅顽抗着。
乌金降魔杵幻化成金叶,金叶所经之处,恶灵便会被道道淡金色的光撕扯着,直至灰飞烟灭。
只不过恶灵的数量实在太多,哪怕加上所有的阴差和判官,皆是以一敌百的寡不敌众。
付之祁收回乌金降魔杵,说道,“一定有谁,在驱使着这些恶灵。”
“付之祁!付之祁!”一个巨大的黑影咆哮着从洞的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更为庞大的恶灵,他的五官混沌不清,凄厉地叫唤着,他的声音如同万雷齐鸣一般震耳欲聋。
“这东西是你朋友,还是仇人啊?”连非一脸疲惫与厌恶,手中的铜铃已然化为了铜钟,预备将那巨型恶灵□□於其中。
恶灵很明显是个人形但又若隐若现,好似没有实体一般,他的手里握有一把恶念幻化出的短刀,好在那短刀上没有刀灵,与普通武器无异。
付之祁施术将乌金降魔杵悬於恶灵的眉心,一股力量幻化为数道淡金色光芒,恶灵仅仅被逼退数步,便开始以更猛烈的恶意反扑。
恶灵的攻击席卷而来,伴随着它扭曲的身形,夹杂着一道道尖锐的黑影。
“什么东西?!”景明将引灵灯抛了出去,将黑影击落,这架势显得他有点不那么优雅。
“像是银针。”他身后的罗无念不紧不慢地道,“速战速决,再纠缠下去,我们的术法迟早要被消耗殆尽的。”
“周逐?”付之祁认出了其中一个恶灵。
周逐被唤了名讳,周身一滞,然后开始嘶喊了起来。
他的样子不怎么年轻,像是在不惑之年郁郁而终的,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变成了恶灵。
连非召来几个判官将周逐困於法阵之中,周逐四散的黑气化为银针,将自己裹挟了起来。
“这个大刺猬是你的朋友?”连非晃动铜铃,说道,“他好像还有救。”
“嗯,先把他困在阵里。”付之祈道。
巨型恶灵再次咆哮而至,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冲着付之祈来的。
付之祁这才发现,面前这个巨型恶灵手里拿着的是微生瑀赠予微生玧的暗纹短刀,短刀上没有灵,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琴府中曾超度过琴将军的刀灵。
春和从不远处飞身而来,手里提了十几盏引灵灯,她还没有落地,便有不少身形膨胀,一个比一个湿漉漉的阴灵被引灵灯收走了。
她道,“幸好还有不少阴灵,不然这恶灵一浪接着一浪的,我们怕是打不完了。”
那些阴灵,是叶海龙号上的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晏悬经历过的每个时空,都会和眼下发生的事情一一对应呢。
付之祁还没有想清楚,眼前的巨型恶灵就朝他扑了过来,一股强大的力量一下子将他笼罩了起来,那股邪恶的,对破坏和混乱的渴望,仿佛是一堵可怕的影子墙,让付之祁整个困於一片漆黑之中。
“你是谁?”付之祁用乌金降魔杵抵在那恶灵心头。
“我是你哥哥啊!”恶灵语调悠扬,矫揉造作地含糊不清道,“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能忘记我!”
这的话让付之祁顿觉眉心一跳,紧接着就是头疼欲裂,他抵住恶灵眉心的降魔杵随即便偏了一偏。
恶灵眼见如此大好时机,将暗纹短刀唤出,短刀划出一道迂回的路线,直指付之祁的背心。
就在刀尖将要没入付之祁后背之际,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将他整个人牢牢护在了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晏悬将付之祁推开,暗纹短刀直接将他的身体贯穿。
恶灵震怒,驱使着暗纹短刀,这次是朝着晏悬的方向直直刺去。
付之祁一个踉跄,还没站稳便转身用降魔杵将短刀打飞,与此同时,连非的铜钟当空落下,将巨型恶灵暂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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