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恒族(五)
和恒一族大概是哪个特种兵留下的血脉。
追求派囚禁同胞在先,取血在后,成天山上山下来回跑,做着各式各样的交易和买卖,雪山都快被他们踩融化了。
守旧派不仅抱残守缺,简直就是麻木不仁,成天凿冰饮雪,拥有了不死之身,整个超然自得的大概离被超度也不远了。
晏悬定定地看着付之祈,时而对这样的冷暴力无可奈何,时而又因为对方太过年轻而被迷得神魂颠倒丶无法自拔。
付之祁则是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掀开破布一般窗帘,然后从窗外拎了一个瓦罐进来。
还挺神奇,破布虽破却没让一丝风雪吹到屋里,一被掀开这穿堂风就跟打耳光似的,一下下拍得脸颊生疼。
付之祈分明的指节,好像拥有裹挟风雪的寸劲,轻巧地打开瓦罐,见身后的晏悬因为灌入的风雪倒吸了一口气,随手便将破帘子拉了回去。
晏悬一方面是体感上真的觉得寒风刺骨,另一方面是惊叹这帘子后面竟然是个冰箱,又见付之祈笃定地从瓦罐里取出一个“饭团”似的白团子,淡然地一口一口咬着吃完了,就更是舌挢不下,显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大聪明。
“你吃的……是什么啊?”晏悬满脸求知欲,语气里带着隐隐约约的哆嗦。
付之祈倒也不小气,一副预备将整个瓦罐都给出去的暴发户架势,淡淡道,“刚刚他们带来的雪参糍,有点硬但不难吃,还剩几个,你可以全拿去。”
晏悬没有去接,没说吃,也没说不吃,甚至都没来得及给个反应。
又听付之祈补充道,“边走边吃。”
晏悬想,如果选择不吃的话,也就不用走了,便一口回绝,“我不吃。”
付之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将瓦罐一收,转身就将它放在了窗台上,接着就折回床边,稳当地坐了下来,开始阖眼休息。
他的衣袖很宽大,布料几乎可以将他盖住,显得整个人特别的单薄。
“你昨晚就一直在这里了?”晏悬问。
“嗯。”付之祈应允,旋即将眼睛睁开,双眼皮直接被翻成了欧式的,下一秒又恢覆如初,冷淡道,“允许你再问我三个问题。”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就是限制问题个数而已,晏悬可擅长了。
这样如此亲切的付之祈,晏悬连提问的语气都变得兴奋了,“只吃这些就可以了吗?伤口疼吗?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付之祈盘腿坐到床上,手脚两处的铁链丁零当啷地响了一通,却是没有淹没住他的回答,“可以,不疼,明天。”
这样的言简意赅宛如一盆冷水,将晏悬的心淋得拔凉拔凉,他甚至还不罢休,还想再找点话题聊一聊。
奈何付之祈也是真的无情,索性慢慢地躺了下来。
以往跟付之祈独处一室的时候,从来不曾有过眼下这般,一人侧卧在床上闭目养神,另一人离得老远坐在桌边喝水。
晏悬没有再说话,也没有靠近,他怕自己把持不住,预备直接憋出内伤算了。
小茶杯被他握在手中,不停地盘过来盘过去,仿佛下一秒就能被盘得包浆。
以晏悬现在这个距离丶这个角度,只可以看见付之祈没被埋进臂弯里的小半张脸,仅此而已。
虽然观感有限,但他依旧能够清晰地发现,付之祈那细长的眼线,从眼角一路蜿蜒至眼尾,然后在眼尾处留下一个温柔的弧度。
配以付之祈黑而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地遮盖着眼帘伴着呼吸轻微晃动,以及那洒在他身上的细碎天光,乍一看就像是周身被妆点了金色的翎羽,充满着神秘绝伦的仙气。
晏悬依旧不敢靠近,生怕被付之祈察觉到异样,又要打发自己离开,毕竟他的脸皮也挺薄的,总重要的是,他并不想惹付之祈生气。
想来也挺庆幸的,俟命司里的付之祈是喜欢自己的,不然就眼前这块千年寒冰,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捂热。
晏悬就着小茶杯端详自己的颜值,觉得自己长相也是不错了,是和付之祁般配的。
也不是他盲目自信,要是俟命司要在中阳灵里要推选个司花什么的,他定是当仁不让的。
说到底,都怪这个闵麓,也不知道是丑成什么样了,好让付之祈如此拒他於千里之外。
明明在小盼儿那张画像上看起来还可以啊。
晏悬也没准备把这个疑问想明白,依旧暗自庆幸着自己走了大运,也亏得付之祈个性清冷,不然见一个爱一个,他也不一定都能争得过来。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就着屋外的风雪稀稀疏疏,在能见度不高的可视范围内,晏悬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正向屋子这边靠近。
“不会是天清带人折回来了吧。”晏悬脸色一沈,想着这夥人阵仗不小,肯定会吵醒付之祈。
随即,便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颇为有礼貌地先一步去到门口候着了。
三三两两的人慢慢靠近,带头的人打扮得稍显格格不入,从站位看大约是个有身份的人。
晏悬这才意识到,就因为见到了活生生的付之祁,心情过於激动,他早把完成任务这档子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可闵麓此人能共鸣的信息确实也不算多,在来这和恒族之前,他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被仇家追杀,反正除了“闵麓”这个的名字,别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带他来和恒族的人,正是眼前这位带头的人,族长桓彰,一个不择手段的商人,比以往任何一代的族长都要不近人情。
所以,大概是报应,他的子嗣很少,兄弟姐妹也死得差不多了。
可对於天清,他还是很照顾的,为了怕给这个天生身体孱弱的外甥招来什么杀身之祸,甚至都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有着舅甥这层关系。
“舅舅,就是这个闵麓,他欺负我!”天清七嘴八舌地描述着。
晏悬离得远,也没有听见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他考虑着到底是把他们都揍一顿,还是选择沿用付之祁耐心说教的策略。
桓彰把闵麓带回和恒族之后也没见过他几面,既然亲外甥被欺负,需要他出头,也没什么需要多说了,便下令道,“把他捆起来。”
护卫拿着绳子朝晏悬靠近,被他当胸一踹,直接趴了下来,半层身体都埋进了雪里。
不是有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么,如果今天桓彰交代在这里了,那追求派必定面临崩盘丶内讧,届时守旧派也不用被囚禁於地宫了吧。
或者,直接被他们打死也挺不错,早点回俟命司也好。
晏悬心里打着小算盘,都没注意那桓彰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
桓彰的举动让天清也颇为震惊,因为就连他也没想到,舅舅会为了他,预备亲自生擒闵麓,一时间恨不得跪下磕三个响头。
晏悬回神发现桓彰近在咫尺,也吓了一跳,擡手就朝着桓彰挥了一拳。
谁知着桓彰没躲也没藏,竟玩命的硬挨了这样一下,弄得晏悬也没个准备,拳峰差点都得粉碎性骨折。
俩人双双吃痛,一个捂脸一个捂手,好不尴尬。
桓彰脸涨得通红,鼻孔里流出两条互相平行的血迹,径直覆盖到了唇齿,含糊且愤怒道,“晏悬,你有病吧,认不出我是谁!”
“啊?”晏悬一惊,“你是?”
桓彰见身后的护卫正要靠近,预备下令让他们退下。
可就在这时,原本暴雨过后留下的浓云竟突然散去,天幕细碎的光亮纷纷从裂开的口子里逐鹿似的涌现,阳光的直射将脚下的雪瞬间变成了银河。
晏悬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弄得睁不开眼,没等到桓彰的半个答覆,又听见了劈头盖脸的指责。
“我们在自如泉排队下泉的时候没见你在啊?”桓彰将声音压得很低。
这话一出,晏悬终於是想到了什么,半眯着眼,惊道,“你是那个新当选的楼组长?”
“对啊,我是欧阳羽。”欧阳羽跪地抓了一把雪,开始给自己冰敷。
“欧阳组长啊,你好。”晏悬挪了半步,也抓起一把雪,似乎还想帮他一起敷,见他伤得不轻,尴尬道,“抱歉啊。”
“我这本体损伤可全怪你,到时候恶灵洞你可得替我进!”欧阳羽将手里染了血的雪丢到地上,随手又抓起一把,心情颇为糟糕,又道,“我姓欧,不姓欧阳!”
晏悬更加尴尬了,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才张嘴突然就吃了一口雪。
倒不是欧阳羽打击报覆,而是这大雪说下就下,伴着这风起云涌,瓢泼大雪说下就下,甚至可以直接将人吹倒在地。
脚下没有规律的起伏感也接踵而至,周遭登时陷入了一种光怪陆离丶天塌地陷的喧嚣。
天清本来就不怎么健壮,在如此动荡的状态下,人已经开始歪歪扭扭,被好几个一拥而上的护卫扶着,才勉强没有摔成狗吃屎。
“不好,要雪崩了!”欧阳羽的人中还留有血痕,黑紫色的鼻梁骨有种若隐若现的断裂之感,“得赶紧离开地宫!”
晏悬一听“雪崩”两字也有点慌了神,顾不上再解释半个字,转身准备跑回屋里。
欧阳羽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晏悬,但没有把他拉停,反倒被带了一路。
“你拉着我干什么啊!”晏悬一扯衣角,用一个踉跄恢覆了自由,“你是族长,赶紧下令让地宫里的人从石阶上去啊,不然不得全埋了啊!”
欧阳羽楞了楞,捣蒜一般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一起走啊!你往回跑干什么!”
他俩拉扯的时候,付之祁已经推门从屋里出来了,他露脸的一刹那欧阳羽下巴差点没有脱臼。
“这……这这……”欧阳羽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大司长?!”
“是大司长的生前。”晏悬瞥见付之祁手脚上的铁链,问道,“这铁链怎么打开?”
“有专门负责看管钥匙的,但是那人不在地宫。”欧阳羽答。
“那来不及了,你赶紧带守旧派走,不然都不知道要多多少恶灵了!”风雪越来越大,晏悬全程用喊的,好几次大雪都直接灌入了他的喉头。
欧阳羽秉持着命可以不要,但礼数不能少的原则,说道,“那我先给大司长磕三个头。”
“我替你磕,你赶紧走吧!”敷衍之时,晏悬已经跑到了付之祁的跟前。
付之祁没有看晏悬一眼,见眼前这般白色的狂潮,正以一种摧毁一切的力量咆哮着,平静的脸上也终於流露出了惊愕之色。
“走,我带你走。”晏悬边说边去抓付之祁的手腕。
竟是抓了个空。
付之祁的语气微颤,一字一顿道,“我不走。”
阅读俟命司最新章节 请关注老幺小说网(www.laoyao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