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
◎决战前夕◎
102/木云木夕
江南第二富商沈茂民隐隐然有超越桓家恒庆瑞商行的趋势。沈家商行市场份额越做越大, 可他沈家的银子却流水似的往外淌,几乎被吴王府掏空了。
沈茂民想急流勇退,但是来不及了。
吴王谢谈以莫须有的罪名抓了他唯一的儿子沈宜博入狱, 拿捏住了他的七寸,他虽然恨, 却只得乖乖替吴王卖命。
沈茂民十分悲哀地想, 他也就是没有一个像状元郎桓颢那样的女婿, 所以才会任由吴王欺压。
沈茂民愁得人都瘦了一大圈, 好几次涌出一个念头,想去找桓颢帮忙,可转念一想, 桓颢毕竟只是个从六品同知,又能帮他什么呢?
也许, 他们沈家注定是要沈沦了。
滁州知州杜文郁给桓颢请功的折子递上去没几日, 朝廷便有了升迁的旨意下来,派桓颢做了江苏巡抚, 从二品的大官,可以直接向朝廷汇报事务。
旨意一经下来,满朝文武都在议论。
毕竟,桓颢作为一个刚任职不到半年的官场新人, 竟然连跃八级,从一个从六品的州同知爬到了从二品的江苏巡抚, 本朝自建国以来,似乎还未出现过这么迅猛的升迁速度,这不得不引起人们的猜测。
不仅吴王谢谈很是惊讶, 就连桓颢的顶头上司杜文郁也大吃一惊, 赶紧向京城的人脉关系去信询问情况。
然而, 比回信更早到的,却是宫里的秉笔太监王康安亲自带着圣旨到了滁州,宣读圣旨,命桓颢速去金陵任职。
王康安私下里对桓颢说:“如今朝廷的官员,有一多半被吴王收买了。圣上虽年迈体衰,可他老人家眼明心亮,知道大庆的江山,将会在他驾崩后迎来动荡。吴王盘踞金陵多年,早已把江南治理得铁桶一般,朝廷派来的人,都成了他的鹰犬爪牙,传回去的消息,都是粉饰太平的赞歌……唯有桓大人,不惧强权,心怀天下百姓,有勇有谋。又心怀大义,慷慨良善,实乃纯臣的楷模。”
“圣上特命咱家来滁州,就是为了告诉桓大人一句话,桓大人只管放心调查吴王谋反的证据,不要怕,有整个大庆做你的后盾。圣上特派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琦来配合桓大人的工作。”
桓颢心里震惊,面上神情始终淡然,和陆琦见过。“能得陆指挥使襄助,自然如虎添翼。”
陆琦也是少年英才,年纪不大,约摸二十五六,穿一身大红飞鱼服,配鎏金绣春刀,一张玉面总是严肃冷厉,有玉面修罗之称。都指挥使是正三品的官职。
他对桓颢并没有好感,觉得他不过是书生意气,又娶了个财大气粗的老婆,花钱买来的前程罢了。因此只十分冷淡地抱拳:“桓大人客气。有何需要,桓大人只管开口便是。”
桓颢也不在意陆琦的态度倨傲冷淡,神情淡淡,把锦衣卫的人安置在贵安酒楼。
锦衣卫来了五百精锐,规模不可谓不大。只是面对吴王的十万精兵,深入金陵,还是不够看的。
但至少比桓颢一个人孤军奋战要强上许多。有这五百人护着,要查什么,查不出来?唯一的隐患就是,吴王被逼急了,随时会提前动手。他们有可能被包饺子,一锅端了。
原来,桓颢一直和江宁府知府桓敛保持着书信往来。
桓敛写信告知桓颢,吴王和姚旻出现分裂迹象,是分化两人联盟的好时机。
与此同时,江南民间动荡不已,粮价飙升,普通老百姓吃不上饭,饿殍遍野,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街头时有烧杀抢掠的恶性|事件发生,社会治安严重紊乱,老百姓怨声载道。已经引发了几场大的暴动。
但江南一带的官员全都腐化严重,谁也不想惹火烧身,派兵镇压老百姓的暴动,关押了许多人,还开始驱逐流民。只要外面自己的辖区看不到流民,就当看不见老百姓的苦苦挣扎。
皇上下令姚旻掏银子赈灾,姚旻没有钱,从吴王谢谈那儿也只得到了一万两银子。一万两银子够什么使的?灾民太多,施粥棚维持不了十天就无米下锅了。而金陵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五两银子一石。
桓颢给提刑按察使赵准写了一封信,劝他上折子弹劾姚旻不作为,违抗皇命,应立即革职查办。他在信中说:“姚旻已是一颗弃子,赵大人何不趁机参他一本?一来,尽了职守,来日纸包不住火,至少可以保全自己;二来,眼下形势危急,说不定江南发生民变,还会引发别的连锁反应,於公於私,都不能袖手旁观。至於圣上信与否,那是圣上的事儿,与兄无尤。”
赵准原本就是骑墙派,不满吴王造反,却又不敢明面上得罪吴王,怕吴王给他小鞋穿。当初的右都御史钱应之被贬岭南,便是他的前车之鉴。只要不会得罪吴王太狠,又能给吴王添堵,他也不介意挺直腰杆一回。毕竟,他一向以直臣自诩。沽名钓誉的机会送到嘴边,他不会拒绝。
其实,桓颢就是想借赵准之口,在朝堂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姚旻干的可是肥缺,怎么会连区区三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随后,他再上书奏折一封,写明江南如今的危局,并提出解决方案,不仅提供解决方案,还直接提供了朝廷亟需的十万三千石粮食。
他知道朝廷一多半的人都被吴王收买了,所以他只字未提吴王造反的阴谋,就为了自己的这份奏折能呈到皇上的面前。
再加上杜文郁给他的请封,皇上自然就会重视他,派他来收拾江南民乱的烂摊子。而江苏巡抚之职,是最合适的。是一省最高长官,方便调令任何部门配合工作。
所以,当天下人都在惊疑的时候,桓颢对江苏巡抚这个职位却是早就盘算清楚了的。秉笔太监王康安来宣读圣旨之时,他心里也不过是升起一种尘埃落定之感,并未有太多的惊喜。
能坐在龙椅上的人,生性多疑,是刻在骨子里的。
姚旻身为江宁织造署郎中,是皇上安插在江南的耳目,深受皇上器重,可直达天听。皇上十分信任姚旻,就连两江巡盐御史这样的大肥差都交给他兼任,便可窥见一斑。
所以这么多年来,吴王一点点壮大,朝廷都没有任何警觉,就是因为姚旻为他遮掩。
可如今,江南发生饥荒,皇上命他掏三十万两白银赈灾,姚旻居然抗旨,这不得不引起皇上的猜忌。
吴王或许算准了姚旻不敢出卖他,却独独算漏了桓颢在背后推波助澜,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桓颢已经一跃成了金陵的老大。
当然,在他面前,桓颢依然只是个小老弟。顶多会让他控制得铁桶一般的江南出现一丝漏洞。
吴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桓颢。
离开滁州前,桓颢骑马去见了一趟昔日的顶头上司杜文郁。
桓颢穿一身绯色绣锦鸡圆领广袖官袍,气度雍容,朗月风华。他薄唇轻抿,躬身向杜文郁作了一个揖:“多谢杜大人的提携之恩,子熹没齿难忘。如今江南动荡,吴王狼子野心,随时会举兵造反。滁州的清流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金陵锁钥,亦是抵御叛军北上的第一道关口。届时还望大人能够与子熹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将吴王叛军抵御在清流关以南,莫要使得其北窜作乱,荼毒沿路百姓。”
面对自己昔日的下属一夜之间连升八级,成了自己遥不可及的大官,刚直不阿如杜文郁,说他内心一点不酸,那是不可能的。可他羡慕的同时,听到桓颢这番远见卓识,为国为民的心胸,心里更多的是感佩,为他感到欣慰。
杜文郁着一身浅绯色绣白鹇补子圆领官服,黑色靴子,恭敬回了一礼,诚恳道:“子熹兄客气了。若真有那一日,某自当以命守住清流关,为朝廷援兵拖延时日。待一切稳定之后,希望还有机会坐下来喝酒丶弹曲。”
“好。”桓颢沈声应道。
桓颢带着玉珠和沈氏等人,护送十万石粮食去金陵,给滁州的流民留了三千石,交给杜文郁处理。
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琦带领的五百锦衣卫在,路上遇到围上来哄抢的灾民,都被震慑住了,不敢动手,只远远跟在队伍的后面,尾随到了金陵城内。
守城门的士兵拦住涌进来的灾民,不让他们进城。灾民饿得狠了,知道这些都是粮食,怎能轻易放弃?一个个往里冲,引发混乱。
章尧得知桓颢升了江苏巡抚之后,便求桓颢带他走。桓颢见章尧性子耿直,剿匪时表现得十分勇猛,甚至还替桓颢挡过箭,自然赢得了桓颢的认可。
赵穆和耿云也想跟着桓颢走,但桓颢婉拒了,他需要的是能为他赴汤蹈火的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显然,他们二人未能经受桓颢的考验。
章尧见状,便策马赶至前头的马车,向桓颢汇报了后头的情形。“……大人,要让灾民进城来吗?”
桓颢点头,“……让他们一个时辰后,去巡抚衙门前候着,届时会施粥。”
“是。”章尧领命而去。
桓颢让秦策护送着玉珠和沈氏等人回白虎大街的宅子,他和陆琦护送着十万石粮食往巡抚衙门而来。
巡抚衙门很是气派,师爷钱绍赶紧带领众衙役迎了上来,向桓颢下跪问安,见着锦衣卫的人,更是慌得六神无主,忙把人请了进去。
小厮进来献茶。
桓颢也不喝茶,淡淡地扫一眼钱绍,声线低沈:“想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钱绍师爷罢?”
钱绍四五十岁年纪,留一溜儿短须,脸颊很瘦,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都说铁打的钱师爷,流水的巡抚。钱绍在巡抚衙门担任师爷已经有许多年头了。对金陵丶乃至大庆的局势,钱师爷心里门儿清。
他忙躬身作揖:“不敢不敢,正是小人。但凭抚台大人差遣。”
“外头有十万石救命的粮食,钱师爷拨出一万石粮食投入粮市,每户人家按户籍人口认购,粮价按原来的市价卖,一两银子一石,不许加价,也不许商人囤积粮食,卖高价。如有违者,查抄处置。此事事关重大,钱师爷可能办得妥当?”桓颢眸光沈静,却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钱绍心里一紧,连连答应,“小人自当竭尽全力办妥。”
“不是竭尽全力,是拼了你这条命也要办好,”桓颢眸光微眯,语气分明很淡,却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差事若是办砸了,这巡抚衙门的师爷恐怕就要改姓了。”
轻飘飘的两句话,钱绍却听出了提头来见的威吓。
“是,抚台大人放心,小人定拼死办好此事。”钱绍躬身退了出去,带着人忙去办差了。
一旁的陆琦一直懒洋洋地喝着茶,这会儿才撩起眼皮看向桓颢,嗓音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带着一丝久居高位的傲慢,“不知桓大人有何吩咐,陆某好去办差了?”
“还真有五桩大事要辛苦陆指挥使去查……”桓颢墨黑沈静的眸光看向陆琦,丝毫不介意陆琦的态度,淡淡道:“其一,江宁织造署郎中姚旻与吴王谢谈勾结,利用职务之便,向吴王输送了五百万两盐课银,导致江宁织造署亏空朝廷一百多万两白银;其二,吴王谢谈在西平山牧马数万匹,又在长吉湖备下战船数千艘,招纳亡命,私自豢养军队十万人,野心昭着;其三,吴王掠夺地方,暴敛财富。金陵方面,吴王敲诈勒索富商桓鸿朗三十万两白银,并试图谋财害命;扬州富商沈茂民更是被他吸干了血,儿子沈宜博被冤入狱;其四,吴王贿赂朝廷官员,圣上亲近的内臣,为自己洗脱造反嫌疑,想来必有利益输送的账册;其五,吴王势力在整个江南盘根错节,被他买通的官员背后,定然也有值得深挖的东西。”
“桓大人倒是好算计,”陆琦眸光微动,心里暗暗吃惊,原以为是个靠老婆上位的脓包书生,没想到城府如此之深。照他这种思路一查,吴王造反的证据基本上板上钉钉了。“……这么多案子,混到一起,便是不吃不喝,也要个把月才能查清。桓大人使唤陆某还当真是不客气啊。”
桓颢薄唇微牵,“陆指挥使能者多劳,办下此等大案,届时朝廷自有封赏。”
陆琦眼神一冷,扫了桓颢一眼,“桓大人可有想过,若是吴王被逼急了,现下就反了,该当如何?凭你我之力,可抵挡不住吴王的十万大军啊?”
桓颢微微一笑,他要的就是吴王立即反了才好呢。
当今圣上虽说年迈,可他到底能镇得住大庆的天下,有他在,吴王造反,别的藩王不敢造次。朝廷的军队和吴王的十万军队对上,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最怕的就是等到皇上驾崩,新皇孱弱,朝廷无人可用,好好的一手牌被打得稀烂。
“陆指挥使放心,桓某自会向朝廷请求支援,不会白白坐等吴王来砍我和家人的人头。”桓颢语气沈缓,无端令人信服。
陆琦盯着桓颢看了半晌,最后起身,“桓大人最好说到做到。桓大人若是食言,我们锦衣卫的兄弟可是溜得飞快,不会留下来陪着桓大人等死的。”
桓颢亦起身,“这是自然。”
送走陆琦,桓颢唤来章尧,吩咐他去筹备施粥棚的事儿。
章尧领命退下,带着底下的人快速忙活起来。
没多久,来了一群烧饭的婆子,都是来帮着煮粥的。领头的婆子说:“是桓夫人命我们前来打下手的。这是夫人嘱托我交给章尧章大人的。让我们做什么,大人尽管吩咐。”
章尧喜不自胜,接过婆子递来的纸条,展开一看,心说夫人就是想得周到。大老爷们这些竈头上的事儿总是操持得不如女人家细致,顺溜。“你们跟我来。”
不多时,粥棚搭建好了,土竈也搭了十馀个,大铁锅里煮着香喷喷的白米粥,引得那些排队等候的灾民纷纷伸长脖子看,狂咽口水。
桓颢走过来查看,章尧忙凑上前笑道:“这些帮忙的女人都是夫人派来的,可帮了大忙了。”说着又从荷包里取出纸条,递给桓颢。“夫人心细如发,知道咱们粮食有限,而灾民太多,为了防止粮食很快就耗尽,便想出了这个法子。让咱们印刷一些简单的票据,发下去,印上每日日期,这样就能限制每人每日只领取粥饭一次,既不会叫人饿死,也不会马上就把粮食耗完。夫人还说,她在想办法尽快从南方买些粮食过来。”
“嗯。”桓颢眸光一柔,这次能有此番局面,也多亏了她暗中谋划。
吴王府议事厅内。
江宁知府桓敛丶提刑按察使赵准丶布政使於信丶都指挥使焦佺等众多官员全都聚集在此。
吴王端坐在主位,世子谢彦宰站在一旁。
吴王瞪了一眼赵准,“此事皆由赵大人参姚旻引起,如今老爷子对本王起了疑心,派了陆琦来查本王,情势危急,不若就此反了,杀上京城,杀他个措手不及,或可有一线生机。晚了,错失战机,恐怕就全完了。诸位以为如何?”
赵准心中惶恐,忙跪下道:“下官知错了。下官也是听了桓颢挑唆,这才犯下大错,请吴王给下官将功补过的机会。”
吴王神色不虞,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只得缓和了语气道:“本王也明白,赵大人心系黎民百姓,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罢了,此事本王且不予追究,当务之急,便是商讨出一个可行的法子,一举拿下京城。”
……
与此同时,秉笔太监王康安捧着圣旨,进了姚府。宣读了圣旨,姚旻被革职查办,即刻送入刑部大牢。姚家被抄家,男丁被流放至岭南,女眷被罚没进教坊司。
不久后,便有陆琦带着人进了刑部大牢,提审姚旻。
大牢里光线很暗,燃着松油火把,气味有些阴暗潮湿。
姚旻万分心寒,没想到自己处处为吴王着想,不仅提供银子,还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姚元善嫁给他做填房,他却翻脸不认人,就为了区区三十万两银子,就把他踹了。
毫不留情面。
他心里焉能不恨!
本来,他可以看在外甥谢彦宰和女儿姚元善以及外孙谢彦舟的份上,闭口不言,可如今他姚家破落了,他对不起姚家的列祖列宗,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招!”陆琦甚至还未开口问,姚旻便痛快地把话全都撂了。
陆琦眸光微闪,手一挥,示意手下把纸笔拿给姚旻。“姚大人认错态度良好,某回去,自当向圣上陈情,减轻对你的刑罚。”
姚旻老泪纵横,在一张简陋的书桌前,执笔写起来。
作者有话说:
嗯,正文还要下一章才能完结……
其他的内容可以在番外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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