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夜晚，医院的单人间病房静悄悄。

司言躺在床上输液，宋亦初坐在一旁陪他。

谁都没有说话。

在药物作用下，司言身上的红疹慢慢消退，但仍需留院观察一天。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他们此刻的沈寂。

来人是章甯然。

进门后，她摘下口罩和帽子，露出了完整的脸。

“怎么回事，”章甯然担忧地望着床上的少年，“明知道芒果是那么严重的过敏源，为什么还要去碰呢？”

少年不言，目光瞥向一边。

章甯然又看向宋亦初。

宋亦初根本不知该怎么解释，也垂下了眸。

章甯然觉得这两人有点奇怪。

她并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

“我会叫祁晟停了你这两天的通告，你好好休息。”走之前，她对司言说。

章甯然离开后，房间里又恢覆一片寂静。

好半晌，宋亦初才先轻轻开了口：“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好吗？”

司言笑了声：“这不挺好吗？停掉通告，难得可以清闲两天。这医院没白来。”

“既然这个职业让你这么辛苦，身心疲惫，就不要再做下去了。人只有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会开心。”

“为喜欢的人而做，一样开心。”少年笃定地看向她。

宋亦初一震，胸腔泛着酸涩钝痛，却还夹杂着一丝她自己不易察觉也不想承认的隐隐的甜蜜。

她必须得承认，她现在对这个男孩的感情，已经不是她口口声声所称的家人那般纯粹。但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理不清楚。没有一个很明确清晰的轮廓，她也是茫然的。

刚才静坐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深思。

有些话在她心里不知不觉地组织起来，她想跟这个男孩好好谈一谈。

“司言，”她不徐不疾地开口，声音温和，“我们之间，确实已经回不到关系单纯的时候了。”

司言呼吸沈沈，听她说下去。

“我是在乎你的，我承认，比我想象的都在乎。但如果让我们立刻发展成为那种关系，我心理上仍然有跨不去的障碍。你还太年少，凭着一腔热忱便无所顾忌。但我不行。你太年轻，很多想法和做法都是不成熟的。你也需要给自己时间去长大。所以，先给我们之间留一点空间和时间，好吗？不会很久，至少，先让我尝试和适应改变心态和你相处。我会很认真地考虑，我们在一起的事。在有个明确的答案之前，我不会和其他异常，有过界的往来。”

宋亦初说完这些，便坦然了许多。

最后那句话，已经算是她作出的承诺了。在和他的关系有个明确的结果之前，她断绝了自己发生其他一段感情的任何可能。

她静静地看着司言，等他一个回应。

“好。”少年并没有迟疑，眉目略为舒展开来，眼里有了微亮的光。

他知道，说他太年轻，觉得他的想法和做法都不成熟，这是对他没有信心的意思。

但她已经作出这样的让步了。只要她愿意给他机会，他迟早会让她相信。

那次之后，宋亦初再也没有提过搬出去的事情。

他们学着心平气和地真诚相待。

司言总是很忙，经常不在家。职业性质的缘故，飞来飞去是常态。可能今天在这个城市，明天在那个城市。

但没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给她发定位，每天与她通视频。

回来的时候，常会给她带一些别出心裁的小礼物。

每次他出去几天后再回家，宋亦初见到他孩子气而俊秀的脸，总有几分意想不到的欢喜。

司言在芬兰拍摄森林写真大片的时候，觉得风景太漂亮，就拍了一张自拍发给她。

不久之后，官博发布了写真大片成品。周围是森林和雪，坐在雪地上看极光的少年，如深林里一只清冷出尘的鹿。

评论区惊叹一片的时候，只有宋亦初看着这只小鹿在现场发给他的直男自拍发笑。自拍里的他头发稍显凌乱，鼻头冻得发红，直男视角的自拍更显难得少见的憨态。

这是她才能看见的面貌。

不及他的丰富多彩，每次他问她在做什么，她的回答总是“电脑前码字”。

他说，“你好好写。以后你一定会成为国内最棒的编剧，拿遍业内最顶级的奖。”

於是，那次他回来，带来的礼物是一座奥斯卡最佳编剧奖杯。

虽然是商店买来的模型，但宋亦初很受鼓舞，珍惜地把奖杯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夏天再次到来的时候，宋亦初的剧本《小时光》开拍。

剧中少年男女主的戏份拍摄点，导演选择了她提议的黛山。

作为编剧，宋亦初跟组一起去了黛山。

能在家乡拍摄自己的作品，算是她的人生理想又实现了一部分。

然而，有一部分却在她的意想之外。

陈安妮参演这部剧少年时期的女主。

她是带资进组。资方塞过来的人，即使没有任何表演经验，只要她想演，她就可以演。

何况她青春靓丽的少女外形与剧中女主也颇为贴合。

且她之前和司言因为同框上过热搜，已经有一波cp热度。由他们两人参演少年男女主，未播就已经自带流量。

从各方面来讲，陈安妮进组，对剧方都是稳赢不赔的买卖。

只有宋亦初知道，她只是奔司言而来。

她们在剧组碰面，陈安妮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地叫她“姐姐”，而是公事公办地称一声，“宋编剧。”

“请多指教。”她跟宋亦初握手。

从女孩坦荡表露出来的不友善眼神中，宋亦初不难判断出，她已经知悉了一切。

私下无人的时候，宋亦初问她：“你的叔叔果断地选择撤资，你为什么做了与他截然不同的选择？”

“因为我叔叔对你只是想玩玩，一旦不感兴趣了，他就会立刻撤手。而我，是真的喜欢司言！”陈安妮笑了一声，带着明显的嘲弄和挑衅，“现在想想，当时就有蛛丝马迹，只是我太信任姐姐，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姐姐那会还答应帮我追司言。这么看来，姐姐不仅能当编剧，还适合当演员呢。”

宋亦初抿了抿唇，笑笑，没有作解释。

“不过，司言也没有公开承认你们的关系不是？不然他也不会放任公司炒我们cp。一切都有馀地。以前我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没有目标。现在知道了，反而好办。”陈安妮语气带得明显的示威，宣战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宋亦初看来，女孩的态度有敌意，但没有恶意，有攻击性，但没有伤害性，只是符合她的年纪和性格的张扬和直率而已。

占尽天时地利的她，自然有让她趾高气扬的条件。

拍摄紧锣密鼓地进行。

青春校园，少男少女青涩懵懂的情愫被两个新人演绎得很到位，举手投足都透着自然清新的甜腻。

导演频频夸赞。

宋亦初看了几次片场，也觉得十分还原她脑海中的场景。

司言多少还有过演戏的经历，但陈安妮第一次拍戏，能表现这么好，是本色出演丶假戏真做没错了。

剧方宣发组在网上贴出两人甜蜜互动的片场路透动图，评论又开始磕拉了。

宋亦初坐在休息室里刷微博，看到那些动图，直接保存下来，发给司言，加一条文字：演得好！

没过多久，司言便进门来，直接在她面前坐下，问：“怎么了？”

宋亦初一怔，忙往四周环顾，确定此刻周围没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你干嘛突然进来？”她说。

“来问问你，怎么了？”司言晃了晃微信的界面。

“就是，演得好啊。”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女人用诚意十足的语气夸赞，“戏里戏外都演得好。”

“你说的也没错，”司言听出了她的小情绪，笑了笑：“戏里，我在认真演绎你写的角色；戏外，我确实在配合公司的意思。”

“炒cp？”

司言低了低头，默认。

宋亦初抱着双臂，轻哂：“你要走这种路线？”

“经纪人告诉我，这是最好的宣发。都是为了以后剧能火。”司言凝视着她，认真地说，“这是你的剧，我希望它获得成功。”

宋亦初哑然。

她得承认，营销为王的时代，任何作品投入市场后的突围，都离不开成功的营销。

但她心里有一种矛盾，她真的不希望司言为她做这些。

拍摄后半程，发生了让宋亦初更难接受的事。

高考结束后，男女主在海边告白，互通心意，畅想未来。

这本是宋亦初写的最心动的一场戏。

但导演要求她把男主对女主青涩的脸颊吻改为，亲唇上。

“......”宋亦初不能同意，“才刚互通心意，立刻就接吻吗？不符合男主人设啊。”

“那改为女主主动亲男主也行。男主闷骚，女主还是比较活泼的性格，主动一点，不会不符人设吧。而且只是贴一贴唇，又不是舌吻，还是可以体现青涩的感觉。”导演说。

宋亦初虽然心里抗拒，但是导演已经开了口，她不得不照做。

她看到不远处的陈安妮，正坐在一把大藤椅上看剧本。忽然，女孩的视线离开剧本，朝着她的方向斜过来，与她目光一接后，陈安妮嘴角露出一个胜利的挑衅微笑。

宋亦初觉得憋闷。

晚上，宋亦初反覆看了几遍修改后的场景，脑子里出现司言和陈安妮接吻的画面，那份另她不适的憋闷感更加强烈。

她睡不着，走出酒店，到外面散步。

剧组订的是海边的酒店。出门不到十分钟，就可以走到沙滩上。

此时正站在阳台上远眺的少年，看见了她朝海滨走去的身影。

海水正在退潮，沙滩一片开阔。

宋亦初踏在月光下松软的沙滩上，听着海浪的声音，心底那份不可名状的躁乱被海风吹走了一些。

这时，她听到身后有缓缓的脚步声。转身，面前一道颀长的身影，正是明天即将献出初吻的某剧男主。

她又回过身，继续朝前走。

只是，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似乎想与身后的人保持距离。

对方却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

宋亦初刚刚平息的心绪又起波澜。她步伐骤停，蓦地转身，差点撞进对方的怀里。

“你怎么也出来了，赏月？”她后退一步，淡淡地开口。

司言：“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说完擡头往天空看一眼，又看向她，“今晚月色确实挺好的。”

宋亦初呵笑一声。

今晚月色很好。

她是不是该回答一句，风也温柔。

但是。

“你找错人了，你cp不在这。”宋亦初轻嗤。说完又觉得自己泛酸的语气有点好笑，赶紧收敛起来。

但司言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丝一缕的小情绪。

这阵子，她的小情绪有点多，似乎都与他有关。

他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角。

“笑什么？”她睨过去。

他往前逼近一步，牢牢地抓住她的目光，迫使她与他对视。

像是怕她又逃了，他的一只手迅速穿过她腰际，揽在她身后，将她紧紧地扣住。

宋亦初被迫与他贴近，愕然地擡着双眸，任由他的身影和气息将她包围。

她看着他倾下身来。下一秒，他的唇覆在她唇上。

轻轻地一贴，然后退开。

等宋亦初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过电般的麻意流窜过她全身。

那个本该发生在明天碧海晴空的一个吻，提前发生在今晚的月色下。

男主角依然是他，而女主角，却换成了她。

“什么意思，”宋亦初竭力压平自己的声线，“提前操练？”

“必须由你盖章。”他轻声说。

“什么？”

司言凝视着她：“明天的吻，属於陆冉和许茵。这一个，属於我和你！”

初吻，必须由她盖章！

他的唇已离开，但他的手臂仍然扣着她的腰肢，半分没有松开。

陆冉和许茵是剧里的男女主。

身为演员，和异性演员发生亲密接触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宋亦初不是不能忍受这一点。

她不能忍受的，是有人借戏真做！

如果明天，注定他是另一个女孩的男主，至少这一刻，他是她的少年。

此刻，少年漆黑的眼眸倒映一池星辉，让她不由自主地栽进去。

她擡手去抚他的眼睛。

他抓住她的手，再次倾身靠近，来势汹汹。

两人的唇紧紧地贴合。

这一次，不是蜻蜓点水。

女人情不自禁地踮脚，一条手臂勾住他脖子。

少年受到鼓励，更加用力地箍紧她身体。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几乎合为一体。

今晚月色很美，风也温柔。

平静的海面下，却涌动着急流。

少年起初只是渴切地吸吮，渐渐他的舌尖开始肆意侵入女人的领地，野蛮地探索。

而她，从退缩到回应，最终一起失控，一起沈溺。

是宋亦初先听到远处传来几个人的谈笑声。

一丝清醒瞬间回归身体。

怕被剧组人员撞见，她双手撑在司言胸口，试图分开彼此。

但他不让，双臂依然有力地箍着她。

他知道她在紧张什么，偏偏不放她，玩味地感受着她胸腔内越来越急剧的心跳。

在那根神经快抻断之前，宋亦初毫不犹豫地咬了他下唇。

司言这才放开了她。

看着女人落荒而逃的身影，司言用手指抹了抹自己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被她咬过的唇角内侧，有细微的血丝渗出来。

那味道，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