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夏热消散，丹枫迎秋。

每年中秋，宫内都会举办夜宴，届时还会有别国使臣同贺。

皇后知道昭月不喜欢这种场合，便传了话出去，让她自己在宫外过，感受无拘无束又热闹的中秋节庆。

“月儿的性子与本宫一样，既然本宫过不了那样的日子，就让月儿过她想要的生活吧。”

贴身侍女笑着应是，陪她说了会话，到了午膳的时间，宫女捧着一道菜走了进来。

“娘娘，皇上说瞧您昨天爱吃这道佛手金卷，今日便特地叫人多做了些。”

皇后懒懒瞥了一眼过去，“谁说我昨天爱吃今天也爱吃了，不会腻的吗。”

话虽如此，可贴身侍女最知她脾性，瞧她眉眼带着淡淡笑意，心知她是欢喜的，便将菜肴接过，放到了她面前。

民间的中秋节庆十分热闹，堪比新岁。

昭月起了个大早，她约了陈元瑶去上香，听说这日去庙里祈求月神保佑，可得一段好姻缘，若已有了好姻缘的，便可求姻缘顺遂，和和美美。

出了院子，没走几步，昭月觉得不太对劲，停下脚步，往后看去。

江清茵原本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见她忽然回头，吓了一跳，正要走，又被叫住。

昭月走到她面前，“你躲我做什么？”

“没……”江清茵低着头小声说，“这是我家，我哪有躲你。”

昭月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跟往日那个趾高气昂又跋扈的人完全不同。

她想了想，温声问道：“我要去月神庙，要一起吗？”

江清茵错愕擡头，“你，你不介意……”

母亲被遣走后，她便找府里的人仔细打听过缘由，心里又无措又害怕。

害怕江久月下一个便要对付自己，可她战战兢兢等了许久，自己还是好好的，父亲也不曾因为母亲的事情待她态度不同。

昭月眉眼弯弯，语气从容说，“你放心，只要你不主动招惹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从月神庙出来，三人又在街上闲逛半日，直到天黑，陈元瑶家中有夜宴，便先告辞回去。

“你也回去陪父亲吃饭吧。”昭月对江清茵道。

“那你呢？”

昭月望着比白日里还要热闹的街市，勾了勾唇，满是期待说：“我要等人。”

玉兔东升，皎洁圆月，莹白的光芒照亮整座上京城。

街上几乎每个小孩手上都提着灯笼，或是柚子灯，或是南瓜灯，手工制作，精巧可爱。

昭月看得很是眼馋，“我也想要。”

青杏哄道：“那是小孩子玩的，公主要是喜欢，我去买盏花灯吧？”

昭月摇头拒绝。

花灯没意思，千篇一律的，她就喜欢那些有食物味道的小灯笼。

街上人越来越多，昭月被挤得脚跟没站稳，不慎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身后之人顺势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环在自己的保护圈里，不让其他人再碰撞到她。

昭月擡头望去，小脸立刻布满笑意，“你总算来啦！”

“今日事多，久等了。”

宋羡提起手里的柚子灯放到她面前，“这个送你。”

昭月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喜欢吗？”

昭月小鸡啄米般点头，“太喜欢了，你亲手做的吗？”

柚子灯小巧精致，镂空雕刻了花纹，闻起来还有一股清香。

“嗯。”

昭月一把环住他的腰，将下巴蹭在他的胸口，不吝自己的夸赞：“宋大人你可太心灵手巧了吧，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听到她的认可，看到她心满意足的笑容，宋羡觉得这种感觉比抓到穷凶极恶的罪犯更有成就感。

昭月又提起柚子灯给身后的青杏白桃炫耀，“看看，谁说小孩子才能有，我也有了。”

二人微笑不语，并自觉放慢脚步，给他们二人空间不去打扰。

“我想吃糖葫芦。”昭月说。

“好。”

宋羡拿出荷包付钱。

昭月看到他用的依旧是自己绣的那个荷包，眉梢露出喜色。

咬了口糖葫芦，外面红色的糖衣倒是很甜，里面却酸得很。

“好酸啊。”她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宋羡连忙将刚才买的果汁喂她喝了两口，“好些了吗？”

“这个就别吃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糖葫芦，正要扔掉，昭月连忙道：“别扔啊，不能浪费。”

既如此，宋羡只好自己一口咬了一个，还剩两个，他过会儿再一并吃了，就不算浪费。

昭月见他一整个吃进去，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酸吗？”　她疑惑眨眸。

宋羡顿了下，擡头看了眼四周，忽然牵起她的手，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现在甜了。”男人一本正经道。

昭月脸色一红，下意识便要抽开手，却被他握得很紧。

昭月忍不住嗔他一眼，“宋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刚才干了什么呀。”

宋羡轻咳了声，“没人看见。”

的确，他亲得飞快，且大家都在看着热闹的地方，没人注意他们。

昭月轻哼两声，一把抢过糖葫芦。

“给你吃的代价太大了，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反正酸酸甜甜的味道她很喜欢。

此起彼伏的热闹声中，昭月的手被宋羡紧紧牵着，任它人潮拥挤，他一刻都没放开过她的手。

逛累了，二人学着其他人席地坐在河畔边上，昭月靠着宋羡的肩，听着周遭热闹的欢声笑语，看着数盏漂浮在河面上的莲花灯。

心里更加坚定，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而身旁这个男人，也是她想要的。

崔风与青杏白桃二人在另一处吃着糕点闲聊，忽然听见一道急促马蹄声，他循声望去，见是王府侍卫，疑惑一瞬，连忙上前。

侍卫交给他一封信，并低头说了几句话。

崔风闻言不敢耽误，拿着信笺走到宋羡面前，“世子，王妃娘娘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交代务必尽快给您。”

宋羡接过信封，一目十行，微微蹙眉。

见他变了脸色，昭月不由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羡将信递给她，“是母妃差人传来消息，宫内中秋夜宴上，东渊使臣忽然提出要与景朝缔结姻亲，求娶景朝公主。”

昭月看完，脸上倒是没有任何担心的神色，反而笑了两声，“大臣们不会提议让皇上亲女去和亲，所以……我这个义女成了不二人选？”

“不错。”

昭月沈默了一瞬。

宋羡温声道：“别担心。”

他正要继续安慰他，昭月忽然抓着他的手臂，一脸兴奋问：“我要是真去和亲了，你会来抢亲吗？”

“我不会让你去。”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嫁给别人。

只是……宋羡怀疑自己看错了，此时此刻她难道不应该紧张担忧吗，反而一脸兴奋是怎么回事。

“假设嘛，你会不会抢亲？单枪匹马把我从轿子里带走，然后我穿着一身红色嫁衣骑在你的马背上，将那些追兵甩在身后，从此我们浪迹天涯~”

宋羡：“……你这又是在哪个话本子上面看到的？”

昭月抖了抖肩，一脸无辜说：“昨儿青杏新买来的，写的可精彩了，我看了整整一日呢。”

她还有闲心与他讨论话本，看来是真的不担心了。

“所以你会不会嘛？”

宋羡无奈一笑，顺着她的话说道：“会，我必单枪匹马，抢回我的新娘。”

昭月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拍了拍他的肩，“可惜你没有这个耍帅的机会了，我也不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明日回宫问问母后再做打算。”

“好，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江府。”

车轿内，昭月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意犹未尽说，“以后每年的中秋我都要出来，太热闹了，比宫里好玩太多了。”

她放下帘子，转过身，抱着宋羡的脖子坐在他怀里，彼此亲密无间靠在一起。

“以后每年都陪我逛，好不好，不止中秋，元宵，新岁，还有好多节庆，我们都要一起过。”

宋羡眸光温柔望着她，指腹爱怜摩挲着她的脸颊，哑声说：“好。”

昭月的目光扫过他的唇，眼睫煽动，软声软气说，“宋大人，我刚才吃了好多糖葫芦，嘴巴好酸啊，怎么办才好？”

宋羡放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从她的脸颊滑到她的后颈，不轻不慢说：“那公主想要怎么办？”

“想要……你。”昭月娇笑一声，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下车时，昭月头上戴着兜帽，始终低着头，不敢被人看见意乱情迷后红扑扑的小脸。

第二日一早，昭月回宫，刚进御花园，迎面碰上了昭华。

不过……昭月瞧她神色，似乎是在这等着她的。

“恭喜妹妹，听说东渊王后宫宠妃无数，妹妹嫁过去，岂不更热闹了。”

昭月抿唇不语，无论昭华说什么话她始终都是一脸淡定，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待昭华一脸挫败走后，青杏连忙道：“公主别担心。”

昭月摇摇头，“我没事，先去见母后。”

皇后见她回来，连忙招呼她坐在自己边上，握着她的手问道：“回来了，宫外的中秋节庆是不是很热闹。”

“嗯，比宫里有趣多了，母后，有件事——”

昭月还未说完，皇后忽然碰到她手腕坚硬的玉镯，掀开她的袖口一瞧，疑惑道：“你这玉镯，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额……”昭月挠挠头欲言又止。

皇后再三打量，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满是惊讶道：“这不是你俞娘娘的家传玉镯吗，怎么戴在你手上了？”

见瞒不下去了，昭月只好将江阴发生的事一一交代了。

皇后听了心惊，“竟有这么危险的事，你先前怎么没说？”

昭月抱着她的胳膊软声撒娇，“这不是都过去了嘛，我就是怕母后知道了会伤心才没提的。”

“所以一直是宋羡在护着你？”

“是。”她乖巧点头。

皇后上下打量她，“那你们到哪一步了？你做过他的外室，你们可曾”

昭月连忙道：“没有没有，当初我们只是为了将计就计，后来……”

“后来如何？”

昭月小脸一红，害羞挠头，“后来就……”

皇后见她这般神情，哪儿还有不懂的，她笑了笑，不由感慨道：“当初我与你俞娘娘同一时段有孕，还戏称以后要结为亲家，没想到总算成真了。”

“你既与宋家小子两情相悦，母后定会成全你们，你三妹妹半年前已经选定驸马，如此，和亲的人选就剩下你大姐姐了。”

说起昭华，皇后微微蹙眉，“你这个大姐姐一向心高气傲，只怕难办。”

昭月沈思半晌，一脸认真道：“母后，我想见父皇。”

昭华在宫内一听昭月要去御书房面见皇上，心里不由开始打鼓。

“母后怎能如此偏心，就算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我也是父皇的亲生女儿，怎么比得过一个义女。”

昨夜她一夜未眠，之所以一大早便截住昭月，又说了那些话，就是为了给自己找回一点自信。

可她听了她的话，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笃定了自己不会被送去和亲。

若她不去，那去的人就会是自己。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疼爱久月公主更甚曾经的昭月公主，皇上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恐怕也不会让久月公主远嫁的。”

侍女的一番话让昭华心里更乱了。

“不，我不要嫁去东渊，本宫宁愿一辈子在这宫里也不愿远嫁。”

她急了，甚至连轿撵也不曾传唤，出了宫苑匆忙赶去御书房，却在门口差点撞上出来的昭月。

昭华看她满面轻松从容的模样，以为她已经说动父皇让自己去和亲，心里一下慌了。

昭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得眼眶通红，“你跟父皇说了什么？！”

昭月从没见过她这大姐姐这般慌乱的模样，连轿撵都不坐，气喘吁吁的，发髻也乱了。

她平日里可是最讲究仪态的。

昭月温声说，“我景朝泱泱大国无须牺牲女儿家去安定，父皇也不会让他的女儿背负如此沈重的使命，大姐姐请放心吧。”

昭华松开了她的手，怔在原地，望着昭月已经走远的背影，她喃喃自语，“怎么，怎么会这么像……”

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以及对她的称呼，都像极了她那个逝去的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