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纷飞的大雪终于歇止,只是天未放晴,阴霾的云层笼罩着天际,整个世界一片晦暗。
地面的积雪没过膝盖,堆在枝条上仿若白色的花朵。
刘尧没有上床休息,只是裹着披风,守着一盆炭火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他才合眼不久,心腹护卫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刘尧很快就惊醒,未足觉的他有一瞬间的不悦,但在看清来人后,迅速调整了情绪,平静地问:“怎么了?”
心腹护卫忙道:“城外传来消息,驻军已然不听使唤;东城的百姓正在钻您所下命令的空子,于家中疯狂挑衅巡逻驻军,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西城的百姓纷纷备了兵器,虽然闷不作声,但已经做好举事的准备。”
刘尧闻言,面色依旧沉静:“本王吩咐你做的事,可做好了?”
心腹护卫点头:“已经做好,就等殿下示下。”
刘尧颔首:“把人带到城门处,本王要亲自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
另一边。
白明微捱过了三个时辰,邢大夫来给她诊脉时,她的高热依旧未退,只是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萧重渊跟着熬了一整夜,带病的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憔悴。
白璟有意劝他去休息,却也知晓劝不动他,索性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白明微的身上。
“大夫,明微她情况如何?”
邢大夫一捋胡须:“成了!”
白璟不明所以:“什么成了?”
邢大夫说:“第一剂药方成了!大将军服下之后,五脏六腑并不像其他病患那样,受伤或者衰竭。”
“所以先前大将军提到的,先护住内里,再来对症治疗其他症状,这个想法是正确的。”
“只要在患者病发时,能及时服下这一剂药,稳住心脉和肺腑,后续我们就不需要给病患下那么重的猛药,如此就能很大程度地减少药物的副作用。”
听闻邢大夫这般说,白璟长舒一口气:“明微的努力没有白费。”
萧重渊默了片刻,他问:“倘若疫病后期的患者,来不及服用这剂护住心脉的药方,又当如何?”
“明微有深厚的内力护体,比之营养不良的百姓还要健壮,她对疫病的承受能力较强,所以试药的结果是好的。”
“但是这剂药方最终会用到百姓身上,它是否适用寻常百姓?可否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剂量调整?”
邢大夫捋了捋短短的胡须,他胸有成竹:
“只要治疗的方案以及步骤正确,不论是初期患者还是后期患者,都可以灵活调整用药剂量。”
“至于百姓的情况,也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所以只要在大将军身上证明这剂药方有效,那么接下来草民便知晓如何用在百姓身上。”
萧重渊又问:“那么接下来,是否该给明微退热,然后再试验第二剂药方了?”
邢大夫道:“是,也不是。”
接着,他慢慢解释:“大将军承受能力较强,可以先退热,再试验第二剂对症药方。”
“但是正如风军师您所说,百姓体弱,承受不住凶猛的疫毒,所以必须在退热的同时,考虑清除疫毒。只是……”
“只是什么?”萧重渊语气稍快,可见他内心急切,已然难以抑制。
尽管他云淡风轻,心底却早已惊涛骇浪。
邢大夫解释:“只是,这样做有风险,倘若用药稍有差池,大将军轻则留下后遗症,如失明、失聪或者失语,重则……”
顿了顿,邢大夫分外认真地开口:“重则,失去性命。”
白璟握紧拳头。
萧重渊再次提出自己的疑问:“你有几层把握?”
邢大夫欲言又止:“八成,以及五成。”
白璟急了:“什么八成?什么五成?难道把握还能漂浮不定么?”
邢大夫解释:“因为草民有两个方案。保守方案有八成把握,但其中几味药乃大寒之药,对女子身子极为不利,倘若服用,很大程度上会令女子失去生育能力。”
“冒险的方案不会伤及生育根本,但是却有伤及脑子的风险,一旦出现意外,轻则残废,重则再也无法醒来。”
“至于选哪个方案,草民不敢自作主张,还请风军师与五公子尽快定夺,好叫草民尽早做好一切准备。”
白璟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没有立即言语,而是看向萧重渊:“风军师,我是个不称职的兄长,对明微甚至没有您更了解。”
“于我而言,我不论如何都想选择保守方案,哪怕不能孕育,至少人活着;但我不清楚,倘若明微还清醒着,她会怎么选?”
萧重渊闻言,默了一会儿。
他艰难启齿:“倘若明微清醒着,她必然会选择冒险的方式;因为她的价值不需要用生育来体现,她也不需要母凭子贵。”
“哪怕用了保守的药方,失去生育能力,她或许会留有遗憾,但她不至于活不下去。”
“然而普通的百姓不一样,这天下大多数女子,她们生下来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存在,假如她们失去生育能力,那么她们的人生,将会至暗无比。”
“所以药方必须能够适用于男子,也能够适用于女子,两者皆宜,才是明微最想看到的。”
邢大夫盯着萧重渊:“风军师,请恕草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罪,您这番话,是否是因为您很在意大将军的生育能力,所以才说大将军会毫不犹豫选择冒险的方案?”
白璟毫不犹豫否定:“邢大夫,风军师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可话说完,他也没有底了。
传宗接代,那是一个男人骨子里就有的欲望与责任。
风军师对明微再好,他也能接受明微无法生育么?
思及此处,他陷入了矛盾——一方面相信风军师不是那样的人,一方面又担心风军师其实介意这个问题。
可偏偏最该生气的萧重渊,他没有任何被冒犯的反应。
这时,邢大夫又道:“当然,试药也可以现在停止,草民立即想其他办法解决大将军现在的情况。”
萧重渊没有马上言语,他把手轻轻放在白明微滚烫的额头,心疼溢于言表:
“倘若我能与明微诞育后代,那必然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倘若不能,我亦会有遗憾。”
“然而不论是我,还是明微,我们都清楚自己肩膀上的担子与责任。”
“定国、兴邦、御敌、生民……这些都是催促我们前行的动力,亦是束缚在我们身上的枷锁。”
“百姓危难就在眼前,生灵命运迫在眉睫,我与明微又怎是那种,眼见只局限于自身是否能孕育生命之上的人?”
“百姓的生命能传承下去,国运才能生生不息,百姓的难题才是最该先解决的问题。”
“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明微才甘愿以身试药,哪怕可能会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萧重渊面对着邢大夫,一字一句:“邢大夫,现在你明白了吧?”
邢大夫郑重地点点头:“草民明白了,这就去备药。等会儿大将军可能会面临极致的痛苦,还请风军师做好心理准备。”
萧重渊颔首:“请您即刻准备。”
这时,白璟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他面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神色,眸底担忧不减:“我果真是个不称职的兄长,把整件事情想狭隘了,也把明微的胸襟想狭隘了。邢大夫,我来帮您。”
邢大夫招呼着白璟前去准备。
萧重渊把白明微搂在怀里,神色讳莫,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而一心去备药的两人刚拉开门,便看到刘尧带着十数人齐刷刷地站在院子里,悄无声息。
他不由得吓了一跳:“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会在此?所为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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