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玉京城,白府。
天气愈发凉了,刮在脸上的风,刺骨般凛冽。
林氏匆匆走了进来,看到青柏正在往盆里添炭火。
她抬眸望了一眼,老爷的床幔帐依旧落着,她难免有些担忧:“老爷还在睡着么?”
青柏点了点头,放低声音:“近来老爷一直忧心江北之事,一方面担心大姑娘没有经验,会走不少弯路;另一方面,老爷也担心江北有不少灾民捱不过这个冬天。”
林氏闻言,更是忧心忡忡:“老爷本就精力不济,这般忧心如何吃得消?我不是叫你把大姑娘的书信多读几遍给老爷听么?”
青柏叹息一声:“姨娘的话,老奴都记着呢,不仅时刻向老爷汇报大姑娘在江北的处境,也尽可能地让老爷宽心。”
“五公子和五少夫人早晚都来请安,老爷看着五少夫人一日高过一日的肚子,心底有盼头也有念想。”
“传义小公子课余时间,也会领着玉衡公子、策荣公子,以及晏安公子来请安,老爷的屋里不会冷清。”
林氏微微蹙起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可老爷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江北,我也能理解,毕竟老爷这一辈子,都在为民生大计奔波劳苦,呕心沥血,怎么可能放得下?”
青柏点了点头:“眼下老奴只盼着大姑娘那边能够顺顺利利的,如此老爷才能放下心啊……”
林氏深以为然:“你说得对,能让老爷彻底开怀的,终究只有江北熬过天灾,迎来新生。”
青柏起身,走到窗户边,把窗户轻轻开了一小条缝,让风透进来。
他问:“姨娘这会儿应当和几位夫人在一起,您怎么来了?”
近日白府女眷总会聚在一起,利用空闲时间缝制棉衣,希望能够帮助那些忍饥受冻的人。
以往这些女人们虽有好心,但也只不过是捐赠一些钱财,因为她们的心思,都放在夫君与家庭身上。
如今她们大多数人没了夫君,也失去了孩子,那份本该放在夫君与家庭身上的心思没了寄托,自然需要找点事情做。
尽己所能,去帮助有需要的人,这叫她们能够感受到踏实,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做着这些事。
这会儿,林氏本该与他们一起缝衣的,忽然出现在这里,自然有正事。
林氏一拍脑袋:“我这糊涂脑袋,你不说我倒是把正事忘记了。”
接着,她喜笑颜开:“三少夫人和六姑娘回来了!”
青柏面露喜色:“总算回来了,虽然之前一直有书信报平安,但都不及他们回到家叫人安心呀!”
林氏不停点头:“老爷知道了,一定高兴,我就候在这吧,等老爷醒了,我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什么消息呀?”帐幔里,传来白惟墉有些沙哑的声音。
林氏连忙拿起屏风上的外披,轻轻拉开帘子,伺候白惟墉坐起身:“老爷,您醒了。”
白惟墉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林氏扶着他的手:“我刚刚呀,梦到你姐姐了。”
林氏眼眶一红:“姐姐……”
白惟墉颔首:“嗯,她还是少女时的模样,说起来明微与年轻时的她,长得有几分像呢!”
林氏含泪一笑:“姐姐必定是担心老爷,所以才会托梦前来看望。”
白惟墉有些伤感:“她以少女时期的样子来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倘若以她走时的样子出现在我梦里,会勾起我没能护住儿孙们的愧疚与悲伤。”
林氏连忙摇头:“老爷,您别这么想,姐姐一定是因为想您了,所以才入梦相见。”
白惟墉握住林氏的手,含笑道:“所以我告诉她,叫她别担心,在她走后,你有好好地代替她照顾这个家。”
林氏泣不成声:“老爷,您言过其实了。”
白惟墉神情和煦:“我想你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感激你。”
林氏别过脸擦泪:“老爷,妾身也感激姐姐,感激她给了妾身充满意义的一辈子。”
白惟墉见林氏伤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连忙转移话题:“刚刚你说什么好消息啊?可是明微来信了?”
林氏摇摇头,连忙擦去眼泪噙上笑意:“大姑娘的信昨日才收到,距离下一封信,怕是还有几日。妾身要说的这个好消息,是三少夫人和六姑娘回来了。”
白惟墉面露笑意:“柔儿和小六姑娘回来了?快,快叫她们来,让我好好地瞧瞧她们。”
青柏连忙提起衣摆:“老爷,老奴这就去请三少夫人和六姑娘。”
说完,青柏一溜烟地离开了。
白惟墉拉了拉衣裳:“林氏,你帮我整理整理仪容,可别叫孩子们看到我乱糟糟的样子。”
林氏笑着应下:“哎!”
说完,她认认真真地为白惟墉梳发穿衣。
那稀疏的白发,比之以往愈发少了。
她只好抽去那别在头上会晃晃荡荡的簪子,给老爷子把帽子戴上。
被她这么一收拾,老爷子精神了许多。
而就在这时,五公子白璟,领着妹妹与三嫂,一同前来请安。
“祖父,三嫂和六妹来了。”
白惟墉忙道:“快叫她们进来。”
白琇莹与高氏对视一眼,随后走了进去。
白惟墉正靠在被堆上,面容慈蔼地看着她们。
两人不约而同跪下:“孙媳/孙儿归家,给祖父请安。”
白惟墉笑得合不拢嘴,可见他很高兴。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抹惋惜与心疼:“柔丫头,你……你可是想清楚了?”
高氏当然听得懂祖父话中的意思。
祖父眼底的心疼,也是关心她没有选择再嫁,反而选择继续为夫守节。
她忙表示:“回祖父,孙媳心意已决。此行孙媳想明白了许多事,也明白了女子存在于世的意义,并不仅仅局限于相夫教子。”
“三郎如若健在,我必心甘情愿居于宅中,以他为天,侍奉他一辈子。然而现下三郎先一步走了,这世上再好的男儿,也终究不是他。”
“既然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像三郎一样,那孙媳便不再耽于这些困住千千万万女子的条条框框,勇敢去寻找人生的另一种意义。”
“或许孙媳将来不比大姑娘厉害,也不能像大姑娘那样能够建功立业,但孙媳会尽己所能,找到自己人生的价值。”
“而孙媳知晓,能够容纳孙媳这颗‘叛逆’之心的地方,能够理解孙媳这不切实际之想法的地方,普天之下只有白府,所以孙媳恳请祖父,让孙媳继续在这个家待下去。”
白惟墉闻言,急忙开口:“你这傻孩子,这里本就是你的家,是否要待下去、待多久,都是你的自由啊!”
“只要你待得舒适,且这个家能叫你感到安心,祖父只会高兴,哪有不应的道理?”
高氏抬眸,不由得红了眼眶:“祖父对孙媳的好,孙媳感念于心。”
白惟墉道:“傻孩子,你别怪祖父就好。”
高氏不住摇头:“祖父指的是那封放妻书么?孙媳从那封放妻书里,只感受到祖父为孙媳计深远的苦心,孙媳不会有任何责怪之意。”
白惟墉笑呵呵地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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