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闻言,调转马头,来到孟子昂的马车旁。
亲信护卫不动声色地挪过来,将白明微与马车围起来,给二人制造说话的空间。
孟子昂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白明微闻言,并没有露出任何诧异之色。
九殿下不明白,俞世子不明白。
但是孟先生却明白了——
现在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主要是因为消息被及时封锁。
一方面,朝廷迟迟不拨赈灾款的消息没有传到灾民耳里。
另一方面,太子与秦丰业的大部分消息,都被暗卫劫下。
灾民不知朝廷的决定,所以大部分情绪尚未崩溃;在江北的秦党官员未能得到秦丰业的指示,所以暂且都配合他们。
但如今有元五搅局,这于他们有利的两方面,随时都可能会崩塌。
到时候灾民暴/动,情势很可能失控;而秦丰业与太子的介入,也会让江北的情势更为糟糕。
等到最坏的情况出现时,白明微就不得不与刘尧分头行动,由刘尧在明面继续推行赈灾章程,安抚民众。
而她就要在暗中与敌方势力周旋,配合孟子昂找到水患源头。
如此双管齐下,才能最大限度地帮助江北脱困。
她说:“等到时机合适,便离开。”
孟子昂挑眉,声音再度从马车里传出:
“还要等?九殿下的荒唐,我在江北都曾耳闻。且先不说江北官员是否买他的帐,乖乖地听从命令。”
“就说他未经世事,根本主不了江北的大局。如果大将军再耽搁下去,到时候怕是来不及了。”
白明微反问:“孟先生可是没有明说?”
孟子昂默了默,随即开口:“大将军,你我心照不宣,不是么?”
白明微没有言语。
孟子昂继续补充:“殿下与大将军的救灾流程,彻底绕过江北知州,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将军心知肚明,江北知州是谁的人。”
“河流改道,十八县竟然没有人敢阻挠,那又说明什么?说明这件事要么已经得到最大的官允许,要么命令就是他下的。”
“擒贼先擒王,大将军要是不当机立断,只怕到时候陷入被动,要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是没有多大势力以及分量的九殿下。”
白明微闻言,淡声道:“孟先生不必担忧,我在这里,就是九殿下手中最大的势力,我这把刀,握在九殿下手里。”
孟子昂目光一闪,却没有继续挑明。
他看得出大将军对九殿下很敬重,却不曾想,九殿下竟是大将军要扶持的人。
这叫他很是意外。
毕竟白府从来只效忠东陵与百姓,却从不管谁坐那把椅子。
看来世道的确变了,连白府都选择站队。
思及此处,他问:“莫非大将军有什么顾虑?”
白明微道:“我并未有什么顾虑,孟先生不必担心。”
她目前推行的一切举措,之所以绕过江北知州,是因为她不想打草惊蛇。
一旦动了知州,便会使其想尽一切办法与秦丰业取得联系,到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
当然,她更不能除之而后快。
九殿下将来是要为君的。
正因为一名国君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所以才要更懂得尊重生命。
臣子有错,理应由国法绳之,有理有据才能使得天下臣服,而不能随心所欲,凭一时好恶取人性命。
毕竟,杀一个坏人简单,但层出不穷的坏人,总不能都杀了且也无法杀光。
江北之行,她希望九殿下能看到民间疾苦,体会到百姓的挣扎与不易,同时也能秉承正道,遵从国法治理天下。
更能懂得,身为上位者的责任,以及该行的路。
她的话,有些希望敷衍的意味,同时也希望孟子昂点到为止。
然而孟子昂却看明白了她的心思,且不准备停下,又问:
“无毒不丈夫,大将军想在这时局动荡的乱世,培养一份仁慈之心,只怕事与愿违。”
乱世最容不下的,便是一份仁心。
在这乱世,唯有铁腕和强权,才能让四海宾服,威慑天下。
一个只讲仁义道德,心慈手软的主,如何能把破碎的土地与民心凝聚起来?
正因为这样想,所以孟子昂在看穿白明微的目的后,不由提出这般质疑。
白明微闻言,抬眸看了刘尧的马车一眼,随即慢慢说道:
“正因为是乱世,当权者只当人命是冰冷的数字,随意掀起战乱,视人命如草芥,在天灾人祸面前,也只想从中得利,却无一人把千千万万百姓当成一个国家的基石。”
“那份仁慈之心在这个世道或许不适时宜,但却不可或缺,百姓需要一位能体恤他们的当权者,也需要一位把家国稳定与百姓的繁荣当成目标的人。”
“那些肮脏的,污秽的,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可以看到、听到、理解,但却不一定要做。还有我不是么?他只需要给人带来光明与希望即可。”
孟子昂闻言,也算是明白了白明微的心思。
他默了许久,这才道:“看来大将军心意已决。”
白明微笑了笑:“万分坚决。”
孟子昂咳了咳,然后开口:“我适才只是告诉大将军我所怀疑且忧虑之事,大将军心里有主意,那孟某便不操心了。”
白明微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先生,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江北的水患,只有遏制大水继续弥漫,让洪水退去,赈灾策略才能顺利推行,被服粮食也能更快运到百姓手中。”
“先生所担心的关于江北之事,的确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发生,千百年来,无数先辈想尽办法,也没办法避免,我们力量有限,自然也无法周全。”
“索性分他个轻重缓急,从最重要以及最紧急的方面入手,至于我们预料中的事情,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机到了,再一举解决。”
“所以请先生放心,凡事我心里有数,断不会因为疏忽,使得我们彻底陷入万分被动的情况。先生只管专心于寻找水患源头便是。”
孟子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总是把话说得这般通透明白,我是半点都没办法对大将军生出任何质疑。”
白明微笑道:“又不是什么军机秘密,与先生明说又何妨?要是能宽先生的心,也就不枉我讲这么多了。”
孟子昂闻言,便不再多说。
白明微也没有更进一步地解释。
适才所讲的理由,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她不着急离去,并非没有紧急的事等着她去处理。
而是九殿下、孟先生,一个是逐渐成长,有着夺嫡之力的皇子,一人身上背负着,足以毁灭储君的秘密。
两人根本就是太子刘昱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她守在两人身边,就是多了一重坚实的壁障。
过了一会儿,孟子昂的声音再度从马车里传来:“大将军,不去沅水县了,绕过沅水,直入高阳县。”
白明微问:“孟先生忽然改道,可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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