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到来之时,数千人早已挤在城墙前的空地上。
很多议论声,她没有急着走过去,站着聆听那些声音。
“那霍将军倒是赏罚分明,没有纵容偏颇自己人。可怜我们大姑娘,竟挨了他几鞭子。”
“还不是这几个头轻飘飘的愣头青惹的事,要不是他们沉不住气,也不至于让大姑娘挨了鞭子。”
“也不能怪他们,这事换做谁都忍不住,我们大老粗挨骂就算了,但大姑娘可是白相的嫡长孙女,天之骄女,参军打仗已是不易,哪轮得到那些混账编排辱骂?”
“说得对,这事的确不能怪他们几个,本来霍家军就做得过分,分明是一起打下的平城,他们把旗帜往上头一插就宣示主权,我们都没说什么,他们还怪我们煽动百姓。”
“我们只不过帮忙安抚百姓,并没有非分之想,他们怎么还能睁着眼说瞎话?要真论个清楚明白,我们是不是也要争一争这收复平城的功劳?”
“本来就是,收复平城时,我们不也拿命去拼?怎么到头来好处就都被他们占了。”
“我们大姑娘打仗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拼命,难道这些功劳可以随意磨灭的么?真替大姑娘不值!”
众人议论纷纷,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些内容。
“大姑娘。”
有人发现了白明微,恭敬地叫了一声。
白明微微微点头,微缓缓走到大家面前。
不同于以往的意气风发,神色十分严肃。
细心的人发现,她的右手完全没有举起来过,而她没有护具防护的手臂上,似乎渗出丝丝缕缕的血。
不用任何言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沉默。
在沉滞的气氛之中,白明微看了一眼众人。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将士们,这一仗我们同样打得漂亮。”
“能站在这里,站在我们失而复得的土地上,我很自豪,为奋力杀敌的你们而自豪。”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为什么我们白家军的旗帜,没有在城墙之上迎风招展。”
“我也知道,大家私底下肯定在为我打抱不平,认为这收复平城的功劳,我该领上一份。”
“但是我想告诉大家,此刻我站在这里,心里除了胜利的喜悦,便是对不幸亡故战士们的惋惜。”
“不是因为我清高,不在乎那些荣誉。而是我清楚,我们的目的是保家卫国,守护百姓。”
“在此基础上,如果能让我的事迹为人记住,我无疑也是开心的。但如果不能,我也问心无悔!”
“因为我在实现目标这条道/上,走得稳稳当当,就算是此刻就死了,我也没有任何遗憾。”
“古往今来,有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征战沙场的人,或许我们可以用‘英雄’二字来称呼他们,可谁能站在那一座座无名的英雄冢面前,完完整整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万古流芳的英雄,从来不是一座城,一场战役就能为人铭记的,那是蹚过多少鲜血,落下几道伤痕,多少次九死一生,才能把名字刻在别人的心中?”
“两次战役,我们还不足以将我们这支白家军的事迹流传下去,所以我不会觉得,自己是该被铭记的人,那所谓的荣光,应该落在自己头上。”
“只要我心里清楚,我曾努力为实现抱负而洒过热血就够了,只要我心里清楚,我微不足道的力量,曾为一城百姓、东陵山河奋战过就够了。”
“当然,尽管我们做的事称不上轰轰烈烈,更算不上惊天动地,但你们每个人的努力,每个人的付出,我白明微都铭记在心。”
“我会记住在众的每一个人,每一位白家军,都曾与我出生入死,都曾与我御过贼寇!”
“只要白家军存在一日,我心里这本册子,就永远不会消失!我白明微始终与你们同在,我们是亲如手足的白家军,而你们是我引以为豪的兄弟!”
“所以,无论这墙头插的是谁的旗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回报,便是将来的太平盛世。”
“而我们洒过热血的地方,那些被我们护卫过的百姓,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可以安安稳稳地活着,不必再为人奴役,不必再担惊受怕!”
“因为我们是白家军!是东陵的白家军,是百姓的白家军!是一群满怀热血的好汉!”
说完,白明微不再言语。
现场一片沉默。
适才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免激起了心中的不甘。
本来那种想法并不强烈,但负面的情绪就像瘟疫,很快就能大片传染,接着便是越演越烈。
那些因为墙头没有插上白家军的旗帜而心有不甘,因为他们的头领大姑娘没能和霍世勋一样风光而愤愤不平的情绪,也都被挑起。
以至于,他们都忘了初衷。
忘了他们白家军是为家国而战的白家军。
众人不免露出惭愧的神色。
看到大家的反应,白明微继续道:“除此之外,我希望我们白家军,不止是忠诚、骁勇、正直、热血的白家军,还是一支有纪律的队伍!”
“只要我们恪守纪律,坚守本心,就没有任何为人诟病的地方!”
“我也希望别人提及白家军时,心底生出的不仅是安心,还有敬意。”
“安心,是因为我们始终秉持身为一个军人的职责,为家国百姓而战!”
“崇敬,是因为我们严于律己,训练有素!在规矩的约束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们白家军,绝对不是一支散兵,更不是乌合之众!”
“将士们,我的话你们明白了么?”
众将士齐声高呼:“明白!”
白明微大声问:“军令是什么?”
众将士齐声回答:“用命去服从的铁令!”
白明微又问:“军规是什么?”
众将士再度齐声回答:“用来约束我们,且我们必须服从的规矩!”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所以将士们,你们看清脚下的路该怎么走了么?”
众将士不约而同高喊:“看清了!”
望着这一幕,卫骁面露笑意。
治军,是一项非常繁杂的事情,且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想要一支只会言听计从的军队,只需一个“杀”字便能拥有。
但想要一支奇兵,却绝对不能只靠严苛的军纪。
是人都有感情,谁规定将士一定要舍弃七情六欲?
因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宽柔并济,这才是长久之道。
风轻尘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麻烦。”
不过,有血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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