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一的话，若有深意。

闻言，沐奚看着林初一的目光也变得古怪了许多。

但林初一却没再继续，兀自把玩着手指，似乎是在等待着她开口。

沉默，缓缓在房间之中蔓延，过了好一会儿，沐奚才咧开嘴角笑了笑。

依旧带着苍白的嘴唇，缓缓开启，低低地说道：“我是不是应该先谢谢你？”

“不需要！我不过是履行职责而已！”林初一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淡淡地摆了摆手。

沐奚却把身子往上坐起来了一些，突然从被子里将手拿了出来，将那副架在脸上的眼镜儿取下。

树将箍着头发地橡圈摘下，如云流瀑从头顶倾泻，顺手将橡圈丢在床头柜上，带着笑意地脸，却仿佛换了个人。

以前的沐奚，架着一副眼镜，躲在镜片背后的眼睛，却是带着一股子涣散和慵懒。

可是这一刻，那晶亮的眼睛摆脱了镜片的桎梏，犹如星辰闪烁。本来应该凹陷的眼眶，却依旧那么饱满，除了稍稍有点黑眼圈，身子没有别的痕迹。

那张标准的瓜子脸，也因为没有了眼镜儿碍事，而彻底地显露了出来。而垂在两边的头发，成了最好的修饰。

林初一眼神不自禁地闪了闪，再看沐奚的眼神，多了一份惊艳和审视。

但没等林初一开口，沐奚就将脸转向了窗外，日光投射，并没有落在她的脸上，可是脸上却仿佛能够看到反光。

“她们也知道你原来就这么漂亮？”

沉吟了一会儿，林初一才收拾了脸色，低声道。

“漂亮？在你们男人的眼里，能看到的只有这样吗？”沐奚没有回头，语气却不自觉的蒙上了一层嘲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更是如此！只不过比起自己臭美，男人喜欢的是，将那些所谓的美，都烙上自己的印章！”林初一淡淡的说道。

沐奚回头瞅了他一眼，微微蹙起地眉头，缓缓舒展，嘴角的嘲弄却更明显了一些。

“果然你和那些臭男人没什么不同！”

“多谢夸奖！我觉得在世上生活，还是不要太惹眼的好！”林初一一点也不着恼，语气平静地回道。

几句对话之后，气氛反而比之前要轻松了许多，但沐奚却并没有继续开口。

眼神突然变得悠远，望着那窗外的日头，好一阵子才深吸了口气，再出口，那份嘲弄，却不再是针对林初一。

“你说的不错，在这个世上生活，的确还是不要太惹眼的好！”她重复着之前林初一说过的话，但语气之中的感慨却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该有的沧桑。

林初一目光凝了凝，落在她的脸上，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久经世故的老人。

“我该继续问下去吗？”林初一微微吸了口气，用一种试探地语气道。

沐奚终于再次转回了脑袋，看着林初一的眼神也变得锐利了许多：“明明不可能就这么停下，却偏要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所以，我才讨厌男人！”

“那女人呢？”林初一并没有生气，也不曾别开目光，一字一句地问道。

“女人？”沐奚吸了口气，那抹嘲讽的意味儿却更加明显，“我也是个女人！”

沐奚没有回答林初一的问题，只是这一刻的她，所露出的厌恶，丝毫不比之前说起男人的时候来的浅。

林初一也不再多问什么，他知道，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即便不用他去追问，她也会继续下去。

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里充满了复杂。看着沐奚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儿。

故事的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出奇。

每个人都父母，每个人也都童年，沐奚自然也不例外。

她的出身，和别的人似乎没什么不同，不算富贵的家庭，却享受着父母亲的疼爱。或许，唯一的不同，只是父母的爱，比别的父母要稍微更重一些。

所以，从小开始，母亲就教她打扮，而父亲却竭尽所能，给她穿的用的，都是能达到的最好的。

一开始，除了喜悦，她感觉不到别的，年幼天真的她，也常常沉溺在父母亲的溺爱之中，为了自己新买了一件洋裙而沾沾自喜，又为了好看的裙子被溅上污渍而哭泣。

但她并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娇气。

渐渐地，原本要好的朋友开始慢慢地疏远她，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是最初那单纯的喜爱。

而无知的自己，却还高傲地扬起头颅，因为这些人的疏远，而自以为孤高，沾沾自喜。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身边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可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是默默地告诉自己，等升上小学，自己总能交到真正的朋友。

但上了小学之后，她才蓦然发现，一样的经历正在身边悄然上演。

这时候她开始告诉自己，小学的这些人也不够资格和自己做朋友，期盼着初中。

只是，这份期盼在升入初中之后，还是被无情打破。所有女生犹如约好了一般孤立她，她依旧形单影只！

别人的疏远，并没有引起她的反省，她更加用心地打扮着自己，暗暗将那些疏远自己的人，贬成了尘埃。

不同于同龄人稚气的美丽，让她在学校具有无可比拟的人气，正如林初一之前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除了女生，学校的男生就有一半，而那个时候的她，几乎成了所有男生眼中最亮的星。

加上那过分瞩目地成绩，就连老师都过分偏爱，有什么活动第一个想到的女生总是她。而她总是骄傲得犹如一只孔雀，撑开羽毛炫耀着她自以为是的资本。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却忽略了，正如她自己一样，那个年纪地孩子，早就已经不再如以往那么单纯。

一次告白，成了事件的导火索。校园里的流言蜚语，老师知道的总是比学生知道的晚。

青春期的男女，除了学习，总是勾画着一幕幕属于自己的甜蜜偶像剧。但青涩，让大多数的孩子，都只是将那份幻想留在心里，偶尔会和朋友谈起。

那个年纪不懂爱情，只是被所谓单纯的美好吸引，又喜欢跟风。所以喜欢上的，总是一样的。

正因为如此，每个学校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让所有人瞩目的耀眼的人。

在沐奚他们学校，在男生之中她就是这样的存在。而在女生的心里同样也有这样的男生存在。

可是当有一天，这个男生突然出现在沐奚的身前，将那份原本只在脑海之中勾画的幻想付诸现实，一切都失去了平衡。

她不再只是被刻意疏远无视那么简单。一场日与月的相遇，将绝大多数人的幻想打破。

而她也终于从被女生无视的境地成为了全民公敌。无论男女，都把她当做了眼中钉。

一开始只是偶尔缺少了一两本课本，凳子上时不时多一块两块口香糖而已。

但是这一切的针对，却成功激起了沐奚的反抗心理。

所以，在十四岁那年，她拥有了第一个所谓的男朋友。而这却成了惨剧的开始。

恶作剧程度的针对，已经无法消除这些叛逆男女的愤怒。

某一天，她终于被叫到了教学楼后，也是在那一次，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也是在十四岁第一次进入县局，知道了人民公仆那可怕的一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医院你传来了人度过危险的消息，而在执法人员地调查之下，也并没有对她进行羁押。

可是那一次，她一向美满的家庭开始出现裂纹。

高额的赔偿，还有那无数涌来的流言蜚语，将以往的美好慢慢打碎。

而浸染视线狰狞的鲜血，却时常在午夜梦回之中侵袭着她的神经，每到深夜就冷汗惊起。

一整年的时间，她都没再出过门，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以前无比恩爱的父母亲，也因为她而矛盾不断。

彼此都把过错归咎在了对方的身上，直到婚姻也走到末路。

从民政局出来的那一天，母亲一把火将所有的回忆连同离婚证一起烧了，只带了两件衣服便带着她离开了生活了十五年的家。

迁回水阳，寄居在姥姥外公的家里，母亲再也没有笑过。

舅舅舅妈时不时投来的责备眼神，成了来到水阳之后，她为数不多的记忆。而夜里，听到母亲那嘤嘤的啜泣，她才终于开始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的可悲，而又可恨。

但清晨，母亲却都会笑意盈盈地送她出门。

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心疼。教训太过惨烈，让她对谁都不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穿着还能继续穿下去的旧衣服，也不再问母亲要一分钱。就算母亲给的零花钱，也都省吃俭用，能多撑一日是一日，尽量减少母亲的负担。

分数成了她对母亲唯一的报答，终于在她的努力之下，她成功升入了水阳最好的高中。

但她的孤僻，却成了一种习惯，土里土气的样子更成为了大城市孩子们嘲讽的对象，她依旧只是一个人。

但她却不再抱怨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世界，把那份失落和孤单深深地藏在了心里。

不断地告诉自己，她一个人很好，不需要什么朋友，也能坚强地走下去。

但是，这个世界永远没有那么单纯。

尤其是在那个叛逆的年纪，她的孤僻和沉默成了别人彰显个性和存在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