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赵承甫疯了,他一定会使尽最后的力气做出最大的破坏,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替他完成,更无办法阻止。
正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大殿外传来一声慈爱的呼唤,“甫儿。”
太后被人扶着出现在殿前,这个早已心死的女人,似乎身子也开始渐渐衰弱不顶用了,一身华服之下似乎只是悬挂着。
“甫儿,收手吧。是我多年忽视,一切错在我。”
曾经给过他这世上关怀的女人一步步靠向他,他不可置信地一步步往后退,他拔出随身匕首,颤抖着双手用刀指向他,想要止住她,“站住,不要过来。”
太后如他所言停在原地,“甫儿,对不起!是我承诺你又失信,在你孤独之时,在你饱受残缺之痛时,我都不在你身边。”
他挥舞着手中匕首想要她远离,好像只要他们来认错,他心里就会动摇,“你走开,你不过是为了你的儿子和他的江山,不想再让他被世人再加一个杀兄罪名,都是假的,假的,你们心里从来就看不见我。”
他的泪挂不住眼眶,看着眼前这个她曾无数次盼望的人,心中悲痛
他手中的匕首被人握住,她手中的血滴在地上,他惊慌失措扔了手中匕首,瘫坐在地
上官静顾不上自己的伤,将那只有伤口的手伸到他面前,“跟母后走吧,甫儿。”
他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她疼得往后一缩,随即那把沾着她的血刀架在了他的胸膛上,将腰间的鸣镝丢在一边,笑得悲凉,“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母后,若有来生,我不要这糜烂富贵,这里的人每个人都不过是权力依附的架子和牺牲品,了无意趣,不来也罢。”
殿中透过来一束落日余晖,他终于要结束这孤寂的一生了,裹着一些温柔光芒的匕首插进他的胸膛,随着淌出的鲜血结束了他这惨淡的一生。
“甫儿!”
“王爷!”
两个悲痛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回荡,青禾挣脱了束缚却没接住她的神明,绝望之下,一头撞上白玉柱随之而去。
赵承钰克制地看着这一切,双手于无人注视之处已骨节泛白,这一路看着至亲之人死前自己前面,这万丈高处、无人之巅,当真是孤寂得很。
“传朕旨意,晋王赵承甫突发疾病、暴毙而亡,朕每每思及皇兄音容,哀思难止,追封为晋亲王,陪葬于先皇身侧。”
他生下来便被母亲视为父皇的继承人,母亲放弃之时他已是储君唯一的人选,他们爱他都是寄予某种厚望,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赵承甫都曾给过他一个兄长的亲厚和陪伴,他罪无可恕却已以死相抵,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剥夺他的体面。
“肃章王,其余同党便交由你查明定罪发落。”
口中一股血腥味传来,身体沉沉便向龙椅一侧倒去。
待他再醒过来已身在乾泰宫了,文穆清坐在他旁边正皱着眉出神,他们二人从来没什么男女情爱,只是有一个要走上人生之巅的共同梦想,如今这样,倒有些寻常夫妻的样子。
旁边的内侍一看到他睁开眼睛,连忙就开始呼喊着太医,乌泱泱一帮人涌进来,文穆清也被惊得回过神来。
“其他人先去外面候着吧,先让谢小姐诊脉。”
赵承钰身体的蛊虫本就是谢毓晚引出来的,再说也怕其他太医察觉身体有异样。
皇后下令,一众人应声告退而出,文穆清则眉头紧锁着,心中很是担忧,“谢小姐,陛下身体如何”
“皇后娘娘不必惊慌,蛊虫刚离体,陛下反应比较大,刚刚处理殿上气血上涌才会昏厥,好好歇息调理即可。”
文穆清心这才放下来,她知晓赵承钰对她并无爱意,比起他,她也似乎更看重那无上的位置,只是相处久了,她还是心生了几分情谊。
“皇后,你先下去歇息吧。朕看你面色都有几分疲惫了,其余各宫也让她们不必来请安了。”
文穆清看看,也就告退下去休息,她在这守着许久,也该回去看看太子。
她刚踏出殿门,文穆兴也正站在外面候着她,行礼温声向她问安,“恭请皇后娘娘安,臣即将离京,特来跟娘娘辞行。”
文家二女三子,大哥和文穆兴是庶出,她和穆喜、穆修才是一母所生,大哥自小有从军之愿,早早便离开家中去了北镇军。
爹爹官至拜相之后,文家在清河四姓的影响力可与薛氏、李氏相持,薛国公无意涉及党争,更想当初一起来盛京的清河四姓能保现在荣耀,退却才是上策。
但爹爹和有些家族却并不甘愿,浴血奋战所求就是后辈荣耀,势必要有更上一层楼的荣耀,压过离阳世族,三皇子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于爹爹不同,她一直看出三皇子虽然勇猛清正,但清正之人很难活下去,反倒太子隐忍之中带着几分狠厉,她选择了太子作为实现自己梦想的道路,第一个知晓她心思的人便是文穆兴。
这些年文穆兴跟在爹爹身旁鞍前马后,实则他一直暗中笼络清河四姓中不愿依附爹爹的人和寒门士族帮她,支持太子。
三皇子党争失败,李贵妃被刺死,太子登基,爹爹虽被三皇子谋反一事所累告老还乡,文家不少人牵累其中,但她在,文家便在。
文穆兴若是常规世家子,做做文家家主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他跟她绑在一条船上,他会取代文穆修成为文家掌权人,成为文家在朝堂之上新的话权人,是顺理成章之事。
却不知他做了什么触怒宗族和父亲,文氏一份断绝书送到京城,以他不孝父母赶出宗族,朝中御史因此事对他颇有微词,参奏他的折子也多了起来。
清河四姓之中支持他的人如今正受陛下倚重,只要他想争,这些流言蜚语压制下去,跟文穆修一争家主之位并非难事,且文穆修必败。
但她没想到,他没做任何辩白,反而上了请罪折子,那些罪名一概认下,以德行有失、愧对天颜为由,主动请辞官职。
如今形势于他一片大好,他站队筹谋多年想要的一片天地即将得到,却这样莫名退却,确实让她有些意外。
“穆修虽与我一母同胞,但是他实无什么才能,只要你愿意,我支持你,你还可以回到文家,你手中有其他族的人支持,很快也能坐稳家主之位,我这是为文家将来荣耀着想,也是因为你昔日支持,不忍你才华被没,你只要保证穆修好好活着即可。”
文穆兴笑笑,她这个长姐呀,自小就有野心、有目标,八面玲珑,只是过久了什么都从利益出发的日子,显得有些没人情味。
“皇后娘娘,触怒家族、断绝关系都是我主动选择,我并不想再回朝中。长姐难道不希望是这个结果吗?”
他在反问,但语气是确定的,确定文穆清这个同盟也不希望文家的家主是他,她这个弟弟确实是有些意思的。
看着文穆清忌惮、审视的眼神,他有些知错地向后退了一步,弓腰请罪,“臣失言。”
看他恭顺,文穆清才放松下来,“既是告别,就当是你我姐弟谈话,真心即可,说吧,你离朝的原因。”
他笑了笑,从来无意相争,如今既要离别,明说也无妨,“娘娘,无论是先皇还是陛下,心中都苦世家已久,隐忍多年、筹谋多年,如今天下一统,下一步势必就要清除积弊。清河四姓中当初选择你和我的那些人,他们所求跟选择爹爹的人并无二致,他们博的是利用你、我来影响太子殿下,取代那些上位者成为上位者。
如果我当真做了文家在朝中新的话权人,我也会跟当初的爹一样被推着往前走、去争。”
文穆兴未明言,二人对视一眼便已明了,如今的文穆兴算是从龙之功,是那些当初选择他们的世族利益代表,只要他站在朝中,背后的人就会推着他去争,他和文家要么成为皇权集中路上的亡魂,要么成为实际的当权者,威胁皇权。
文穆兴说的这些,她自然心中有数,只是讶然于他的选择,“所以你自污出局,与家族断绝关系,以安我心?”
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会不做反抗,任由宗族摆布,但若是一开始就是他想要这一切,就合理了。
文穆兴坦然承认,“是,唯有我彻底脱离文家,我才能选择;对于文家也是,上官家还能有今日,不就是昔日梁国公为太后和陛下做出的选择吗
如今文家只能更谨慎,二哥只好玩乐,日后长姐找到机会让他离开盛京去当个富贵闲人,此后,文家也算全身而退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将来若要大展拳脚,长姐不会再为难。”
文穆清心中有些震惊却未表露半分,“我一直以为你跟随我支持陛下,是因为你心中不甘被人忽视,想要施展平生抱负。”
文穆兴笑了起来,“娘娘,我已经实现心中所愿了。穆兴幼年失去娘亲,不得父亲珍视,多年来一直受娘娘照拂才得顺心,如今能看娘娘得偿所愿,前半生足矣;人生又遇明明,两情相悦,膝下育有一子,此生足矣。”
重明明被掳走,卷入祁川城之事,他每每想起来都是后背发凉,这也坚定了他要离开明枪暗剑的生活。
她叹了口气有些释然,有些像回到还未出阁时的温情,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选择了相似的人,如今这一路倒好像只是选择了她而已。
只是因为他幼年失去娘亲,她作为长姐照拂了他而已吗?这个弟弟整日待在争权夺利的爹爹身旁,居然成了如此通达、淡薄之人。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还回来吗?”,放下那些盘算,她心中突然有了些亲人间的不舍。
“大好山河,先去游览一番大好河山,与风流名士切磋一二。待朝中没有顾虑,若有机会再凭自己回朝效力。”
文穆清心中突然有些羞愧,轻松地点点头,他们文家的人都不及他这份心性,“好,去吧。”
“皇后娘娘,臣文穆兴告辞,请娘娘和太子殿下保重,千秋千岁。”,句句带臣,时时称娘娘殿下,但这只是他给姐姐和她的孩子的祝福。
从前他们亲密无间的姐弟,后来变成君臣,如今知晓他事事为自己着想,文穆清心中动容不已,这样的结局,或许于他们二人是最好的选择。
“三弟。”,她情不自禁唤了他一声,文穆兴闻声回头,听着这情真意切的互唤,二人相视一笑。
文穆清没有了往日的凌厉与疏离,柔和成一个担忧弟弟出远门的长姐,淡淡嘱咐道:“玩够了就回来看看姐姐。”
文穆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作揖行礼,朗声道:“知道了,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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