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
“听你个毛啊!”
“真的是,硕果仅存的愚蠢…”
说着,他伸手接过了铃铛,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点了点自己的肩头,示意让徐俏儿动手捏捏。
徐俏儿撇撇嘴,绕到朱雄英身后,先是手握拳头在朱雄英头顶虚敲了一下,又挤眼弄鼻的无声碎碎念吐槽。
之后,才攀上他的脖颈,在两肩处轻轻的揉捏。
朱雄英往上坐了坐,然后深呼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拨动,挑弄着铃铛里的金属小锤儿。
这些年,像这种小铃铛似的小物件,他陆陆续续的收了不少。
都是徐俏儿送的。
小梳子,小带扣,小石头,小铜片,或者一根非常直的木棍,和树叶花瓣做成的书签。
没有太过贵重的东西,来处也都不尽相同。
有地摊儿上淘换的,也有些是在路边或者河滩捡的。
可这份分享的心意却很难得。
尤其徐俏儿总能把这些狗都不要的东西,胡编出一个大到惊人的来历,并且一本正经的言之凿凿。
什么千年王八精的珍藏,玉皇大帝的宝库,亦或许韩非子周游列国的随身。
很是不要脸!
“穿了绳,挂到漆架左边”
朱雄英坐直,从一旁的抽匣中,拿出了一条红绦,连着铃铛递给徐俏儿。
他这里是看书写字的地方,除了书本纸墨,就只有徐俏儿送的这点东西。
徐俏儿答应一声,接过后手里穿着绳,又绕到桌子前方看着朱雄英,一本正经的介绍着她的破烂:
“可不要小瞧这个铃铛嗷!”
“这可是太上老君自一片瀚海之地,选中一块补天奇石,于八卦炉经七七四十九日煅烧而成…”
“嘡啷!”
“一声铃响,声震九幽!”
“两声铃响,搅动天庭!”
“三声铃响,就会有一匹得道多年的白骆驼自铃铛中飞驰而出!”
“嗷呜!”
每说一句,徐俏儿就会认真的摇晃一下手里的铃铛,脸上的表情,也夸张到溢于言表。
尤其说到最后,她又呲着牙,将双手成爪停在胸前,鼓着腮帮子,做出一副妖魔出世的张牙舞爪样子。
“哦?”朱雄英也‘一脸震惊’的身子前倾:
“那就请徐兄快快收了神通,莫要被那妖孽走脱了法宝!”
说完后,他就好笑的摇了摇头。
又看着徐俏儿也是边笑边摇头的样子,他又阵痛似的无语,觉得他们俩真是病得不轻。
徐俏儿总是这样。
在他烦闷,或者她自认为他烦闷的时候而来。
来了,也不说事情本身,只是以一些家长里短和街头俚语,来转移他的注意。
所以很多时候,朱雄英尽可能的不扫兴。
辜负真诚的人,很难拥有下一次的真诚。
笑过后,他又思忖着说道:
“过些日子,就是老爷子的寿诞了…”
“你要多进宫,看看皇祖母那有什么要差遣的,腿脚要勤快点儿…”
徐俏儿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可想了想后之又忍住没说,只是笑着附和朱雄英的话:
“臣也听说了,占城、暹罗、真腊、撒马尔罕的使臣,还有东川的土司都已到京,为陛下贺寿…”
朱雄英也笑着点点头。
贺圣节,藩属国朝贡的一种,起于先秦,兴于汉唐,也是华夷交流与贸易的重要形式之一。
甚至以往,在大明还没当家的时候,大家伙还都是挺乐意来。
一个,是得罪不起,二一个,也确实能捞到不少的实惠。
往常朝贡,中原王朝自矜天朝上国的体面,通常在朝贡的同时,会回赐来访使团大量的赏赐,甚至能达到朝贡物品的数倍乃至十数倍,出手阔绰以及。
这都是各国不公开的潜规则了。
可如今是大明当家,又碰上了老爷子和朱标这两个实干家。
要指望他们俩打肿脸充胖子,那是门儿也没有。
收礼仨瓜俩枣,回礼俩枣仨瓜。
再一个,老爷子管的也实在是太宽,喜欢到处给人平事。
藩国用兵…
那啥…咱说两句…
藩国政务…
那啥…咱支个招…
藩国挖矿…
那啥…咱有个想法…
虽说国力使然,大国介入小国军政的事情屡见不鲜。
可像老爷子管得这么宽的,历朝历代也很少见。
久而久之,大家就都不愿意来了。
可不来又不行,单单因为这事,朱标就发飙了不止一次。
又抠又要体面。
朱雄英琢磨,藩国们应该也都挺崩溃的。
来了吧,硬亏。
不来,你瞧不起朕,朕就发飙。
目前大明军力正盛,除了东瀛那一摊子因为牵扯过多,别的,还没有出现过大明言之不预的事情。
“我泱泱大明,天朝上国,值此君父寿诞之际,番邦臣属,不论寿礼多寡,至少得表表孝心,父亲非常看重这个的…”
“算算日子,满剌加,琉球,八百媳妇国,还有一些东南夷和西域的土司,也该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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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东瀛应该还是不来,嗯…还有高丽,今年应当也是来不了…”
“妈的倭贼,早晚剐了他!”
说起东瀛,朱雄英的眉毛紧紧皱起,脸色有些不好看,指了指椅子示意徐俏儿自己坐。
这些年,兵部有人算了算,单单倭寇,或者打着倭寇名义上岸劫的掠,就要将近四十次了。
快把老爷子劫出毛病了。
大明开国才二十一年!
说起倭寇,徐俏儿讪讪的笑了笑,搬把椅子坐下后,乖宝宝似得把手放在膝盖上。
显得有些怂。
没法子,她爹是左军都督府的头子。
刨开在京畿的卫所,她爹手下三个都司,也只有那三个都司。
浙江都司,辽东都司,山东都司。
全跟沿海干的上。
因为这事吃的瓜落儿,也快一箩筐了。
甚至有的时候,她是真想不明白。
差都当成那个样子了,她那个爹,他是怎么敢在家天天乐呵的吃了睡,睡了吃的…
她干笑一阵,眼睛选择看向门口:
“倭寇连年寇边,劫我大明百姓,确实有点那个…呵呵呵,臣父在家也总是为此夙夜忧寐,大动肝火,焦心劳神无数…”
朱雄英一愣。
夙夜忧寐?大动肝火?焦心劳神?
谁?
徐允恭?
他沾边儿?
他摇了摇头:
“跟你爹不搭噶,大明海岸线太长,处处破绽,防是防不住的…”
想了想,朱雄英又沉吟着解释道:
“其实这些年,大明海防边备,也不算一无所获…起码把敌人都给弄清楚了,不能哭了半天坟,不知道是谁死了…”
“哦?”
徐俏儿身体前倾,又眨了眨眼。
以一种求知的无辜,做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朱雄英微微满意。
这副姿态,同时满足了他好为人师和碎嘴子的两种成就感。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如今…沿海贼寇,大多分为三种…”
“当年争天下的余孽,沿海走私的商人,还有东瀛的真倭…”
“余孽和走私都好说,无根之草,拔之即枯,一场胜仗就足以扫平这些魑魅魍魉,可真倭就…”
“嗯…这些年,都司沿海布防,也曾抓到过一些,本以为是彼国生活困顿,无以为继的百姓,或是颇具野心的浪人…”
“可严刑讯问之后才知道,人家是东瀛某些大名的军队,狗日的正规军!”
“他们本国内乱严重,彼此攻伐无度,不事生产,所以被派来劫掠以为军资…”
说着,朱雄英又摇了摇头:
“要是不正儿八经的做过一场,怕是…”
“早些年,老爷子还寄希望于两国邦交彼此约束,结果他们给老爷子来了一手,堂下何人,竟然状告本官的灯下黑…”
徐俏儿一直安静的听着,像是在听一位严肃古板的老学究,正在讲解孔孟儒学。
看朱雄英停下不说的空档,她又捣蒜似的连连点头,眯着眼做出一副乖巧受教的样子,之后,又歪着头像一个好奇宝宝,配合的问道:
“那高丽呢?”
说完后,她又紧接着补上了一句:
“臣这不算干政吧?”
朱雄英又无了个语。
干政?
你也配?
我都还没干上呐!
停了几个呼吸,他拍着胸脯,一副高大的样子:
“算哥给你讲故事解闷儿了!”
“去,倒杯水!”
徐俏儿笑靥如花,捏着嗓子掐了个兰花指,扭捏出脸上的两个梨涡:
“好的呢哥哥…~”
“诶…你别整这死出,跟你爹死了似的,诶?还甭说!这事还真也跟你爹有关,勉强露脸…”
……
另一边。
永昌侯府。
蓝玉闷闷不乐的回了家。
老皇帝和朱标的批评,是他之前就有想到的。
虽然铁券不以昭功反而表过的行为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可也远不及朱雄英的那一耳光给他带来的震撼。
他此刻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一路上都没有和身边的护卫们,说上零星半点的话。
那就不符合为君之道啊!
……
在他之前,早有亲兵快马扬鞭,先他一步回到了家中,张罗府上的人列队迎接。
所以在看到他后,侯府的家丁护院、庄仆健卒,纷纷鱼贯而出,以一副精神焕发的姿态簇拥了上去:
“恭贺父亲(侯爷)凯旋!”
他们见礼的声音极其振奋,并且高亢到似乎要直冲九霄。
自家侯爷提雄兵北上,千里奔袭乃得奇功,他们都与有荣焉。
蓝玉下马之后勉强的点点头,张张嘴想说几句场面话,可又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往常格外喜欢的簇拥场面,如今也不香了。
他摆了摆手:
“都散了吧…”
有自诩世故的健卒护院一脸笑容的更凑前一步,侯爷长侯爷短的说着一些吉祥话,以此衬托蓝玉北征的功勋。
“侯爷封狼居胥,运筹帷幄,就是卫霍再生,也是难企及爷之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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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您这仗打的是真痛快!”
“嘿,什么卫霍之流,也配跟咱们侯爷比吗?”
“那是那是...要我说咱们爷...”
听着喋喋不休的阿谀奉承,蓝玉只觉得聒噪无比,像是一千只鸭子发春似的在耳边嘎嘎嘎的叫。
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不耐,最后直接翻了脸:
“滚!”
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直接噤若寒蝉的愣在了原地,有些无措的看向彼此,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了蓝玉的腮帮子。
长子蓝春和次子蓝斌心中皆是一凛。
果然,他挨熊了!
蓝春冲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去,又笑吟吟的替他们解了围:
“大家伙也都是替父亲高兴…”
蓝玉脸色渗人的冷哼一声,扭头往院中走去。
蓝春叹了一口气,又再次冲众人摆了摆手,拉了把弟弟的袖子,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蓝玉步履不停,一直走到了二堂,进了门后,在上首位坐下,但是依旧脸色铁青的不发一言。
蓝春和蓝斌也沉默的不吭声,只是一个倒了茶水,另一个递了过去。
他们这个爹,实在不是个当官的料子。
脾气,都直接写在了脸上。
喝了水之后,蓝玉的脸色似乎好了些,看向哥俩问道:
“带兵年余,家中可有甚事发生?”
蓝春沉吟着说道:
“倒是没什么大事…”
“只是大捷进京后,父亲的一些故旧、义子曾上门探望,贺喜,带了些物什…”
“都没甚贵重的,儿子也留册了,日后好还…”
蓝斌也补充道:
“月余前,大妹妹诞下一子,系蜀王长子,母子平安…”
“儿和大哥斟酌着送去了些贺礼,也不算薄了…”
说起蜀王朱椿,蓝玉的脸色更缓和了些。
这是他的女婿,也是永昌侯府目前最长脸的一桩婚事。
尤其闺女争气,嫁过去就直接诞下一个儿子。
这孩子占着嫡,占着长,等十岁一过,那就是蜀世子!
等朱椿再死喽,那就是蜀王!
点点头,他忽然问道:
“蜀王还在凤阳吗?”
蓝春一愣,点了点头:
“是,一直留驻中都…”
“不过陛下的寿诞也快到了,儿子估计,应该在来京的路上…”
说着,蓝春摇了摇头,觉得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
自从洪武十七年封太孙后,蜀王就与鲁王、湘王一并留驻凤阳、演武躬耕。
可眼瞅着鲁、湘二王早就出师就藩了,他竟然还苦哈哈的留在老家种地。
蓝玉也微微蹙眉。
虽说蜀王府尚在迎建,蜀地土司也不甚稳当,可也都过去这么几年了,老在凤阳待着也不是个事啊…
嗯…
等过些日子吧,去趟四川,把城池武备张罗好,也替女婿把一些不听话的都司,也都给拾掇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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