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昀的横空出世,让议会讨论的内容从承接造船场的预算,很快过渡到了如何开办银行和证券交易所。一时绅士们纷纷发言,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乔银也把尼多兰银行,股票的运营模式拿出来探讨,逐渐得出了一套适合源州的银行草案和证券管理条例。这些法令将在今后的实践中慢慢完善。
接下来,他还把在纳兰遮看到的其他产业,比如保险业也拿出来讨论。
“……尼多兰是个小国,据我估计,他们一个国家恐怕还没我们泯南一个省大。不过他们同样能支撑起庞大的航海事业,除了上述的金融体系,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产业,那就是保险业……”
绅士们也都认真倾听着乔银的发言。他们这些人对于国家,荣誉或许兴趣不大,但一听到关于赚钱的产业,那就显得格外精神,也非常乐意钻研。
“……但是西方人的保险业,是基于他们的文化理念诞生,愿意给远洋的航船投保,这种理念未必符合我们?所以我的想法,是把这种保险业先在赡民堂试一试:其中一个产业,可以投入在养老方面,另一个产业,可以放在赡民堂旁边的医疗合作社……”
听着乔银款款而谈,一位绅士忍不住问道:“敢问乔大人,如果开设了这种产业,有人故意去医院看病,骗保怎么办?虽然现在产业还没有开展出来,但我已经能想象医闹的情景了,这有些不切实际。”
乔银笑道:“尼多兰保险公司的赔付,肯定是有限制的,况且没有海员为了骗保,真的愿意把自己淹死吧?同样的道理,赡民院的建立原本是出于责任,但朝庭的经费有限,我们必然要寻找更好的办法。我们都有老去的一天,也有生病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这辈子会一帆风顺。难道大家不为别人着想,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他这样一问,不少人的心思便悄然转了过来。
于是又有人问道:“那敢问乔大人,您打算怎样投入这两个产业,怎样运营呢?”
“是这样的……”
乔银便拿出一张稿纸,显然这两个项目他已经考虑许久,现在终于能拿出来讨论。
“由议会核算出老人赡养的保险额度,首先由朝庭的人马带头试行,包括官员,差吏,将士,干部等等。所有吃皇粮的人,每月从俸银中扣除一点投入到保险基金中;等年龄到了,告老还乡,按月领取赡养金。”
“医疗也是一样,每月扣除一点,积少成多。有了大病,也好去医院治疗,这相当于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也相信不会有人为了骗钱真的不在乎生老病死?总之每个人投的钱不用太多,相当于买个安心。”
“我同意!”
祁云伟头一个赞成,“我没有子女,虽然认了个侄女,但老了也不想连累她!成立这个产业,我们两口子心里也能安生,我赞成这个提案。”
“我也同意!”
宁卫也表示赞同,“今时不同于往日,我的儿子长年航海,我不想老了之后耽误他的前程!况且赡民堂建得不错,老了之后我愿意住进去养老。”
“我也同意!”
“我也同意!……”
出乎意料的,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表示赞同。
在泯南为官,首先要公示财产,所以这里的官员大多清廉。也正因为清廉,这些人的养老始终是一块心病,特别是太平庄的乔氏去世之后。
圣人又能如何?依然逃不过生老病死。
乔氏是朝庭诰命,晚年还算幸福。那些退隐之后,无权无势的官员,晚景大多凄凉。
不仅是官员,就是在坐的开明绅士,包括普通市民,这段日子或多或少都因为乔氏的案子而触动。儒家绑架子女固然不对,但老人需要生活也是现实。
有了这层保障,对于大多数人至少有个心理安慰。
特别是收入不高的普通市民,农民,他们最怕的还是生病。所以乔银提出的保险产业,首先没有投入到航海上,议会反而先通过了投入在赡民堂试行。
“那敢问乔大人,如果养老保险试行顺利,以后子女是否就不用赡养老人了呢?正如乔大人您,为了所谓的航海事业,就将母亲冷落在家,您是否要为自己母亲的去世负一定的责任呢?”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问题终于被人提了起来。
乔银放眼看去,这位绅士正是前些年被革去举人功名的吴英。这个人早年反对土地整改,如今又混成了议会代表,不时的冒出来唱反调。
源州形式一片大好,但不表示思想完全一致。
这个问题,非常之尖锐,尖锐到不好回答。因为怎么回答,你都是错的。
好在源州的议会之上,这种讨论是不被允许的。
当!
主席台边,那位主持议会的中年人敲响了一面锣,刺耳的声音很快让会场安静下来。
随后,他用手上的锣锤指向了吴英!
“大会议事规则:不得人身攻击,不得质疑他人的动机,习惯或偏好,辩论应就事论事!如果乔大人违法,请您去衙门起诉,因为这里是立法机关,不是执法机关!”
“吴英代表,违规一次,处蓝牌警告!”
说着,旁边的衙吏扬起手中的一张蓝色牌子亮了一下,然后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下来。
坐在旁边的肃慈,原本正想办法怎么应对,却没想到议会竟然还有这样的规则!
乔银低声笑道:“议会讨论的都是很复杂的内容,关系到立法,自然有相应的规则确保会议正常进行!凡是违规的人,两次警告,第三次请离会场。”
“好!”
肃慈见那个吴英一脸愤闷,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顿时一阵爽快。
这时,他也注意到桌子下方的隔子里,放着一本小册子;翻开来看,赫然就是“议事十二则”。
原来,各官员和代表们发言,都是有规则限制的。
发言首先要有动议性,杜绝了歌颂赞美之类的无效废话;然后是一事一议,避免了争论跑题,另外还规定了每个人的发言时效,不允许被打断的保护,林林总总,这才确保了议会能一度讨论下来。
主席台上那个嗓门巨大的中年男子,正是本届议会的主持人,洋务衙门的知舰方皓。
这十二条议事规则,并非产生于议会,而是从数十年前第一次海上哗变就开始起草的。
因为航海不同于陆地,一个弱小的人在陆地上发不出声音,或许到死都没人注意。但在航海的过程中,任何一个人的死亡都可能诱发灭顶之灾。
为了团队的情绪稳定,让每个人都能表达自己的需求,起码在形式上做到表达,各层级的海员才会彼此妥协,最后达成了一种表面上的平衡。
这就是“议事十二则”。
在安杜路美达,乔银发现尼多兰人也有类似的规则,彼此之间大同小异。就像人都知道船上要装帆一样,人也知道在海上要有专门的议事规则。
肃慈则是看着这本小册子,颇有些爱不释手。
“朝会如果也用这个规则,那该有多好?那些清流们恐怕就不会乱发言了吧?”
一时间,他甚至萌生了这么一个荒唐的想法。
这时,议会上也对侯浪平的案例进行了充分的讨论,但彼此争论并不激烈。
“……我对严惩侯大人的提案,同样表示反对!乔老夫人是圣贤,固然值得我们尊重,但我们不能把一位伟大的人过分神话!今天如果严惩了侯大人,那明天又有人举报,说谁又污辱了老夫人,或者污辱了别的圣贤,是不是又要察访,又要定罪?会不会有人会为了骗赏,邀功,挟私报复,甚至是单纯的心理阴暗,就故意诬陷别人?立法,是为了稳定社会秩序,而不是给人民埋下隐雷!……”
“……我反对!侯浪平侮辱我们源州的圣人,罪不可恕!我认为一定要遵照古法,将姓侯的凌迟处死!他的家人,诛灭九族,告慰老夫人在天之灵!……”
“……吴绅士,请您发言的时候讲明因果关系,赞同与不赞同都要有理由,而不是在这里带节奏!我们只是反对以酷刑加于侯大人,并非说侯大人完全没有过错!既然是立法,必然要讲求律例的公正性和适用性,乔老夫人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圣贤,这是基于道德评价,但她的法律地位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所以侯大人失言污辱了一位老人,不论她是乔夫人,周夫人,或是赵夫人,这样的过失行为在法律上应该如何被定义,这才是我们讨论的内容!”
“……我不同意这个观点!因为这个议题,首先把侯大人定义为了过错方,这本身就偏离了立法的公正性!如果一个人的言论能被定义为犯罪,那么一个少年做了春梦,然后他把梦说出来了,是否能定义他为强暴犯呢?这根本是很荒谬的逻辑!言论是否构成犯罪,需要看是否有因果关系,侯大人只是言行失当,最多进行批评教育,去受害者家赔礼道歉!完毕……”
“……我赞同!……”
“……我也赞同!……”
就在许多绅士认为这个结论最合理,但又碍于乔银的情面时,乔银终于举起了自己的手。
“我觉得汪绅士总结得非常好,不能因为我娘的案件,为社会再埋下隐雷了!若是因此牵扯进更多的人,那才是对我娘的大不敬,所以我赞同这个提案!”
哗……
乔银的赞同,再次迎来了一片掌声。
“我也赞同!”
这让坐在一边的小舒学士,也站起来向会场的绅士们打了一躬,不少人也都望向了他。
小舒学士激动地说道:“感谢大家,救了侯兄一命!我知道我只是个客卿,但我现在是真心谢谢诸位,多谢诸位绅士!……”
哗……
掌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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