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霜降。盛行的北风笼罩着银京,让皇城内的君臣都换上了大袍朝服。
望海小筑内。
皇帝坐在暖榻上,正听着泯南回来的几位主考奏报,微微点头。
“就是说,泯南真的做出一种不用道术,普通人也能传递信件的用具?”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手上的奏折。
主考拱手道:“皇上,臣在泯南亲眼得见,绝对错不了!不过因为怕惹麻烦,也因为传信器尚在试用阶段,所以宁大人和祁大人暂时没有明报。”
皇帝点点头:“对,这样最好不过。朝庭里有些人就喜欢没事找事,这样的东西冷处理最好!不高调也不低调,顺其自然。”
武科主考又说道:“皇上,司马大人府上的十四公子司马慈,化名为肃慈,在泯南参加了武科乡试,还中了举!但此人并未有何异举,您看……”
“有这事?”
皇帝微微一愣,“司马大学士的十四公子……好像是他的番妾迎春郡主所出吧?”
主考拱手道:“正是。”
于是皇帝思索了一下:“司马大学士乃圣人之后,府中规戒甚严。当年大戎郡主下嫁于大学士府,想来司马大人未必情愿?如今郡主身去,这孩子或许在府中并不得志,所以才会科考出来……也属难得。”
文科主考想了想,也拱手道:“皇上,和这个肃慈一起的,还有一位名叫蔡功成的监生,今年也参加了泯南文科乡试,中举!但据微臣所闻,这位蔡功名乃是二十年前的程春修,曾在汉东省乡试中过一次举。”
“什么,程春修?”
皇帝一下坐直了身子,“朕的工部尚书,程春修?”
二位主考对望了一眼,之后拱手道:“或许只是重名。”
皇帝也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科举作弊,冒顶功名……”
并没有让主考多说什么,皇帝似乎就猜测到了其中的关节,重新坐了下来。
他突然说道:“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要再提!只等明春会试,切莫误了他人前程。”
几位主考都拱手道:“臣等明白!”
皇帝便说道:“天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去休息吧!马上又到会试了,还有很多事要筹备呢。”
众人便都慢慢退了下去:“臣等告退!”
主考们都离开后,皇帝身边只剩下了许德全。他静静的坐在软塌上,出了一会儿神。
许德全侍候在一边,满脸发呆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也没有兴趣去听。
少时,皇帝站起身来,走到了小筑之外。许德全也跟着皇帝,一路走到了院落中。
皇帝回过头,望向了门楣上的牌匾。
“望海……”
一阵寒风吹过,让他的龙袍微微飘抚。
秋风已有些许的凉意,许德全也早已将取来的斗篷给皇帝披上。
“皇上,当心龙体啊!”
这位太监大总管永远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但该他做的事却一件不落,自然而然。
皇帝笑着紧了一下斗篷领子:“真是强劲的北风啊!洋务衙门的人,又到了出海的日子了。”
……
霜降之后,时节已是十月。这意味着秋季终于过去,隆冬已经来临。
不过和北方相比,岭南一带尚有余温。除了北风更加盛行,却不显得严寒。
这从乡间那一片片开始抽穗的稻田就能看出来。完成土改后的源州府,二季粮也要丰收了。
源流府港口。
北风呼哮,让宽阔的泯江之上翻滚着层层波浪。站在江边栈桥上的官员们,衣襟和斗篷随风飘舞,彰显着一股大国官将的威仪。
“起航!”
“起——航——!——”
哗……
港口边,又是三艘大舰鼓起风帆,向着马尾湾东面的外海驶去。飞速旋转的蓝银风车让大舰的航速到达了极致,不出多久就消失在了天水尽头。
这是今年第三批出航的舰队了,也是最后一批。
之所以分批出航,主要是为了避人耳目,不要太大张旗鼓。加之出航的目的是开荒垦殖,要调备大量人员物资,准备起来同样需要周转。
哪怕洋务衙门从安南那里得到了赔款,但银子也不可能直接变成物资,都需要运营。
“这个时候,第一批出海的舰队已经抵达擎海群岛了吧?宁大哥他们应该也在南大洋,今年的出海同样顺利,但愿垦殖也能顺利完成。”
乔银目送着舰队远行,眼神中满是羡慕。
祁云伟笑道:“不要急,等明年你完成督考,就是真正的大船长了!凡事要有个过程,能力,名分,资历,都是慢慢积累出来的。”
乔银也点了点头,自然不会急于求成。
祁云伟又说道:“况且,衙门里现在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帮忙!比如辅设传信线路,这可是关乎到新政成败的关键,咱们一定要尽全力完成。”
“明白!”
乔银很快收了心,重新专注到衙门的事情上来。
很快,祁云伟带着诸多官员离开了港口,一路朝衙门总署而回……
……
大肃与安南在南海发生的冲突,迫使安南交付战争赔款两千万两之巨。这样的数额,安南却不到半年就已悉数付清,显露出丰厚的财政收入。
这些赔款在皇帝的安排下,大部分又调拨回了泯南,为本地的发展补上了一记猛药。
两千万的资金,而且还是现银,这在哪朝哪代都是惊天巨款。要知道大肃一年的岁入也不过六千万两,这笔财富已经是赋税的三分之一了。
这笔钱如果让那些士大夫们得到,无非又会拿来吃山珍品海味,喝花洒赏伎女,挥霍一空。
但泯南不一样。
源州府在整改完田土之后,正好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无论是官办的船场,还是官督商办的坊市,包括民间的作坊,都大大缓解了资金方面的困难。
加之源州还要兴办更多的学堂,济养院,都是投入周期长,见效慢的工程。未来数年内,都要大量的银钱周转,这样算下来钱再多也不够填。
乔银和衙门里的官员们一路回到省城时,连马都不方便骑。因为各街各道的竹架比以前更多了。
“州府的大小有限,衙门也不希望城区的扩建过于占用郊外的土地。所以新规划的官衙,坊市,居所,准备建成塔楼,以节省用地面积。”
回城之后,官员们都下了马来,走在街上。宁卫也向祁云伟他们讲解了一下城区的规划。
“不错!塔楼这东西倒是能掩盖很多说辞,特别是济养堂。起码表面上说,多少和出家修行能扯上一点关系,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祁云伟沿路走着,不时的看一眼宁卫手中的规划图本,也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济养堂这个想法,是乔银提出来的。如今州府衙门也收容了不少老弱病残,大多安置在寺庙或道观附近,以后肯定需要搭建房舍。
巡府衙门规划的房舍,就是塔楼。
塔楼是佛道世俗化的一种建筑,占地更大,房舍高,早先是有钱有权的人用于娱乐的场所。
像银京最大的“摘星楼”,底基占地超过一亩,高十一层,是士大夫们游览的圣地。
源州也有一幢高九层的“望月塔”。年节之时,彩灯悬挂,大家也都目睹过它的风姿。
如今,宁卫的打算是把这种塔楼普及下来。
“您看,这是衙门里正在规划中的新塔楼!不用太高,五到七层就足够了,底层占地更大,塔型也更接近于房舍,建成之后无论是办工,还是住人,都能胜任。”
在一片挖开丈余深的地基前,宁卫对照着图纸正和大家讲解,祁云伟他们也连连称赞。
轰……轰……轰……
地基已经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六边形坑,坑内的几架起重机正猛烈的打着桩!巨大的石桩被牢牢钉入地面,震得所有人都脚底发麻。
洋务运动之前,修建一座塔楼要花费许多年,如今却时过境迁,完全不用担心工期问题。
工地旁边,搅泥车吐出了一堆堆磨碎的泥灰。这是用贝壳,砂石,草木,黏土等发酵制成的建筑材料,因为是洋务衙门创造的,所以叫“洋灰”。
工人们将洋灰堆起来后,又加入石灰发酵,就能用来盖砖砌瓦,风干之后无比结实。那大石桩就是洋灰加上玄钢骨架风干制成的。
金石混合搭成的骨架,然后再添砖瓦木料修成房屋,这样的塔楼自然坚固耐用。
棱堡和塔楼,算是洋务的标志建筑了。
乔银看着面前的地基,不由得又想起了蓝银岛。蓝银岛要想这样建设,不知道还要多少年以后?
“不过蓝银岛后起勃发,在技术上是有优势的,瑚州岛也是一样。这两年先从瑚州岛的发展总结经验,然后再用于蓝银岛,避免又走弯路。”
源州开海九十年才发展到这一步,当然不等于蓝银岛也要发展九十年。先发有先发的劣势,后发有后发的优势,瑚州岛就是榜样。
瑚州岛汲取一遍先发优势,必然会走弯路。这种弯路就要总结下来,避免以后发展蓝银岛的时候再走,做到“后人哀之而鉴”。
不光是乔银有这种见解,宁远,祁云伟他们同样如此。这也是洋务派的思维习惯。
察验完工地,大家便来到了器造场。
这里的各式作坊连成一片,形成了大规模的坊市,并不比湖阳船场逊色多少。
而且带动工场设备的水车,如今也得到改良。原本老式的明轮,也像聚风扇一样改成了螺旋轮,这让水车的功效提升了好几倍。
唰……
铁场内,水车带动着转床上的钳锅飞速旋转。铁匠将烧红的铁水倒入锅中,铁水便从锅底的针眼内飞溅甩出,凝结成均匀的铁丝。
“小乔,这铺设传信线路的工作,还得你多多上心啊!”
看着那一堆堆的铁丝,祁云伟和宁卫他们都期待地望着乔银。
乔银自然不会推脱:“大人们放心,包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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