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是书香门第。虽不是千年世家,但也家风禀正,只求治国民。
骆诚国更是天资不匪。他九岁进学,十五岁中举,十六岁中头甲第二名进士,入驻翰林编修。
他殿试那天,还与一位同窗发生过争执。只因朋友取笑他说:“我小时候还救过你命呢。”
骆诚国当时年轻气盛,回敬道:“你赔老子家的缸!”
经此一闹,乱了他的心情,殿试原本无心再战。
但龙椅上端坐的太子竟然下了位,亲自帮他掌灯。
太子说:“不因外物而浮燥,戒急用忍。”
这句话,留给了骆诚国极深的印象。
后来他担任编修,帮太子起草文案,也慢慢知道太子在干什么。
当年真是亘古未有之盛况。
各国鸿儒都聚集在皇城之中,集天下之智慧,继前人之伟业,几乎触及了历代王朝都未曾到达的瓶颈。
骆诚国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他逐渐开始接受新的知识,也越来越沉浸于其中。
太子比骆诚国年长,性格也十分谦和,就像兄长一样亲切。骆诚国的妹妹更是受到太子赏识,二人时常相会,探讨洋务的发展。
骆诚国原以为,一切都会顺利发展下去。
但朝局动荡,他不会想到原本还在监国的太子,会突然被当堂弹劾。
骆诚国当时还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他亲眼目睹军队包围了皇宫,太子被士大夫们围堵,硬生生从龙椅上拽下来。
太子被押出大殿时,望了骆诚国最后一眼。那时他感觉到了一种信念,传承到了自己身上。
后来太子被圈禁,先皇随之驾崩,朝局一度动荡不安。
不过令骆诚国欣慰的是,新登基的皇帝并没有对太子的新政全盘否定,反而尽力维持。
这也让骆诚国逐渐开始受到重用,慢慢从一个郎外员提拔担任要职,直到全面主持洋务。
当时,洋务衙门可以说是举步维艰。骆诚国也一直在想办法搭救太子。
但天有不测风云。无论是骆诚国还是皇帝,都没想到太子竟然会被人刺杀了。
这件事情,终于让皇帝震怒了,甚至当庭咆哮。
而且当时他羽翼已丰,胞弟宜亲王更是抚远大将军王,总理天下兵马大权。
于是骆诚国又看到了一次兵马围堵皇宫的情景,不过这次被捆出大殿的,是一个又一个清流士大夫。
当时有人质问皇帝:“皇上滥杀忠臣,难道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吗?”
皇帝怒斥道:“朕不想留这个骂名也不行了!”
这次清理门户,虽有借题发挥之嫌,但也绝对称得上名正言顺。朝堂上下没有任何敢反驳的声音。
废太子也是太子!
曾经监国十三年,与亿兆生灵有过君臣之谊,岂是谁想杀就能杀的?
最后,皇帝让骆诚国罗织出了忤逆大罪九十六款之巨,将一干朝庭重臣尽皆处死;外省官员被牵连的更是不计其数,一时间只杀得风云变色,人头滚滚。
也就是从那时起,新政才真正推行顺利,洋务衙门也重新站稳了脚跟。
皇帝和骆诚国,也因此落下了昏君奸臣的“美名”。
不过,明面上反对新政的人不在了,但背地里使坏的依然大有人在。
而且皇权也不敢直接和圣贤作对,骆诚国对一些特殊的人还得洗罪开脱。对这些人的处罚,最多让他们退休赋闲,远离朝堂罢了。
毕竟这些名门世家,依然有很大的势力。家族在民间声威甚大,高手也多,依然可以影响朝局。
这次生员罢考,明显就是这些世家煽动起来的。
因此骆诚国看到司马匡的信函之后,心里就明白了什么。同时也为这位同僚感到惋惜。
他原本不打算回信的。
毕竟已经年过半百。骆诚国早不是三十多年前,那个在殿试上差点与人打起来的热血少年。
于是他在书房里缓缓的走动了一会儿,心平气和的回到了桌前,慢慢的开始研墨。
略一思索,他便给司马匡写了一封回信。
大意为:
谨拜司马兄。弟,诚国。
兄所言洋务之事,愚早有浅言。我大肃地狭民稠,开荒造田乃是正途。
圣人云:“纵有千古,横有八方,前途似海,来日方长!”这是否可以认为,先古圣贤早就看到了海洋之广大,前程之似锦?愚以为是。毕竟圣贤就是圣贤,圣贤是不会欺骗我们这些普通人的。
而稼穑维艰,尚需一年才得成熟,垦田之劳,一代方见成效!愚闻前方军民大灾之难,尚不因天变而畏,官吏以身示行,老幼携力同心;愚窃以为,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大业,何言有辱圣德之说?
愚自入朝以来,每常受公指教。私下以为与公游处相好之时日渐久,然每次议事多有不合。皆因所奉行之理念不同。想到皇上对臣寄予厚望,在朝堂议事之时不宜鲁莽,因此一直想契机详细道明原由,希望明公见谅。
儒家历来所争论,尤其在于名节与实际是否相符。若相符,则会取得天下之理。公一直见教的,无非认为洋务衙门侵夺了官员之职权,惹是生非;征敛民利,拒绝纳谏。以至于招致天下人的埋怨和毁谤。
愚却以为,自己是受命于人主,在朝堂上公开阐述洋务之利弊,而后正式成立衙门去执行,并没有侵夺任何官员之权力。
推行先朝善政,以兴利除弊,这不是惹是生非;为天下理财,使百姓脱离赤贫,这不是征敛民利;驳斥邪门歪论,责难巧言谄媚之徒,这不是拒绝纳谏。
至于有如厮埋怨和毁谤,那是洋务衙门设立之初就能预料到的。
因为,人们习惯于因循苟且不是一天两天了。士大夫不能体恤国事,随同世俗,把讨好上差当作本领;皇上于是想要变此风气,而臣不去估量敌之众寡,想要出力助皇上与之周旋,百官怎不气势汹汹呢?
如衣冠南渡,那是连百姓都埋怨,并非只有朝庭士大夫而已。高宗不以埋怨的人而更改计划,因为那是精心权衡利弊所动,所以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正如公责备愚在位许久,却未能帮助皇上大有作为,以泽被百姓,那么愚承认有罪。但因此说,现在应该自请罢黜,什么事都不再去做,墨守之前的陈规旧法就可以了?那就不是愚敢领教的了。
更何况,有的政务三年五载便可成效,有的政务却要三五十年,亦或更久才能见初见端倪。所以公之所言,愚想扬名四海,以留圣贤美名?愚从来没有想过。只要洋务得以传承,利之国民,这就足以让愚欣慰了。
虽然政见不合,但愚还是对明公仰慕至极。望明公体谅愚之用心,也不要埋没公忧国之意。即留愚有用之躯,再听明公教诲,以尽忠报效国家。
愚生骆诚国,惶恐回拜,尽述所悟,不知所云……
写完回信,骆诚国搁下笔。
回首窗外,原来天已经蒙蒙亮了;他慢慢拧熄了岩油灯,再次踱到了窗边。
“听说,洋务学堂又有一期生员要毕业了!希望这些年轻人能不负所望,考出好的成绩啊……”
东方升起的红日,渐渐照亮了骆诚国端正的面庞。
……
一个月后,廉州府。
廉州是岭南第一大州府,位于国土西南端,也是大肃海岸线的西陲起始之处。
再往西南,便是南安国境。
廉州原是粤东省的一块飞地。二十年前被皇帝找了个由头,划到了粤西省。
因为粤西和它不熟,粤东又管不着,于是廉州成了一个行政独立的港口。
加之它原本也有一处洋务衙门,所以廉州也和珒门一样,保留了海军。随着新政推行顺利,数十年间,这片贫瘠的渔村一跃成为了巨大的贸易口岸。
所以廉州只是一个府,但最高行政长官却是总督,直属于大肃朝庭管辖。
作为连通西南诸国的市地,廉州贸易兴盛,经济繁华。其主城人口也有二十多万,并不比源州差多少。
加之岭南民间多有商贾,百姓跑海者甚众。较大的三桅帆船在富裕的商户中也并不罕见。
不过今天,廉州港口上又多了几艘装载有火炮的二十丈巨舰。这明显不是普通商户用得起的。
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这是洋务衙门又有海员参加考核,准备出师了。
岸边的官港上,乔银和参加考核的三期学员们站成一排,接受检阅。
看着这些成长起来的后辈,祁云伟眼中满是欣慰。
他说道:“恭喜你们,年轻人!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通过考核,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同僚了。希望你们考出最好的成绩,奔个最好的前程!”
“是!”
乔银他们齐齐应了一声。
洋务考核,只要不出现叛国,私逃这样原则性的事端,绝大多数都是能出师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出海远航的能力。很多人毕业后会被安排进海关等文职衙门,一样可以发光发热。
“准备出师!”
随着祁云伟一声令下,各方学员都带着所属的水兵,水手团队,登上了准备好的大舰。
乔银登上的,正是缴获来的那艘准三级战舰。它如今已然修复一新,被正式赐名“银环号”。
“瑚州号”的名字被那艘二级舰占用了,所以衙门就把银窗岛的名字给了这艘船。
这两艘大舰虽然不再年轻,但至少能再用二十年。
对于登舰,乔银丝毫不陌生了。从剿灭瑚州水匪开始,他的人生就和军舰不再分开。
但这一次登舰,意义非比寻常。
上舰之后,先仔细寻视了一遍舰内的状况。以后出师,“银环号”将是乔银的海船。
大舰基本上是按照他呈上去的规划修缮的,首先水兵和水手区都有了隔间栅板,长官的楼舱也拆除了许多华而不实的设施,这让乔银非常满意。
从军库舱,弹药舱,到水手舱;再到水兵舱,板甲,桅楼,最后来到了粮水舱。
因为这艘“银环号”的功能定为协同,所以把炮台和弹药的配置降低了些,使用的救生船也不是牙舰。这样物资的存储更多,大舰的承载能力基本能与三级舰持平。
“参见知舰大人!”
见乔银进了舱门,把守在这里的水手们马上站好,杨树向前拱手行礼。
乔银也微微拱手还礼:“诸位兄弟少礼!我这次参加考核,全仗大家的帮衬,因此出发前万事俱要齐备。干粮和淡水必然是要抽查的。”
“大人请!”
杨树没有任何顾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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