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甘罗来说,他在吕相逝去后的人生是:投昌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但是这个行为并没有给他带来物质上的优厚享受,说来心酸,甘罗投昌后第一次获得可以报销的公费旅游公款吃喝待遇,竟然是来自敌方燕王的资助……
而燕王的资助,还是甘罗自己努力骗来的。
好在被投的二公子和投靠的甘罗都不觉得这自力更生的放养方式有什么不对。
不……现在赵昌觉得有点不对了。
你到底是怎么混成燕王使者的啊!
要知道,递来的名单中排在头位的燕王正使,是新任的燕相,即甘罗。
虽然燕基本是名存实亡,只剩残余的三瓜两枣,但是这个燕相的名头别人想要还拿不到。
赵昌凭空感觉到了来自老爹的微妙视线,好像没事就往自己身上瞟两眼。
秦王寻思着:昌把李智扔出去,他就在楚国当了个令尹搅和,昌把甘罗扔出去,他就在襄平当了个相邦出使秦国……
如果我把昌扔出去,他是不是就能自己当个什么王……
还好秦王没有给儿子做起义将领的机会,掐掉脑中奇怪的想法,将目光集中到甘罗身上。
甘罗相当正经,拿出了外国人觐见的态度,还恭恭敬敬地开口夸:“……咸阳的热情让我的心也跟着变得温暖,来到咸阳,就好像回到家乡一样。”
——对啊!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你家啊!
赵昌憋吐槽憋得想死。
“如果你喜欢咸阳,那么不如留在这吧。”秦王顺茬开口。
甘罗遗憾婉拒:“尊敬的秦王啊,我虽然认为咸阳很好,但现在它不该是我的归处。大王年幼,也依赖于我,我带着燕人的诚意来到秦国,还请您聆听我的想法,接受燕的诚意。”
整句话的重点在于“年幼”与“依赖”。
赵昌懂了。甘罗这是扶幼主即位,跟小燕王打好关系,然后“挟燕王以令公卿”。
他还怀疑老燕王离世也和甘罗有关……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尽干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能不能替我的扫尾能力考虑一下……
老爹会不会应激啊……
赵昌也想瞥上面坐着的老父亲。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秦王对这种操作适应良好,大概是因为先被李智搞过一波心态了,甘罗这就是洒洒水的事。
“诚意?”秦王的声音冰冷,似乎在提醒上一回的诚意有多让人惊喜。
其他跟随的副使小腿瑟瑟发抖,甘罗沉痛地和上一届使者切割:“错误是能够弥补的。燕人也并不是喜爱欺骗的秉性,说到的事情就应该做到,这才是燕人的作风……”
他并不是单纯的挟燕王以令公卿,他是真的把剩下的公卿们都拉到了他这一边。
选择幼主也不是因为年长的都不愿意投秦,而是因为他以“秦国肯定更愿意留下年幼无助的燕王”“年纪太大了秦国会认为养不熟”“有己见的燕王很难保住命啊”等理由把老燕王与其他人都忽悠瘸了。
那群人是能够扔下守卫蓟城的责任,在王翦还在包围时就逃到襄平的燕贵族。他们不能说一碰就烂,但确实没有多少骨气,也没多少能力。
剩下的贵族很怕死。
而从秦国对待辽西等地燕贵族的严酷态度来看,等到秦国攻来后,襄平的这些人也会是死路一条。
逃已经逃不了了,再往北往东跑,那就是去冰天雪地、荒郊野岭里当野人。眼见着死亡临近,大商人罗甘闪亮登场,并且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人们全部说服,最后慷慨激昂地说——
我愿意代表各位出使秦国,为众人搏一条生路。
他们便想:确实没得选了。
自己根本打不过秦国,反抗无用,更逃不出秦国的手掌心,只能白白等死。虽然出使失败了还是要死,但还不如赌一把,万一……万一就成了呢?
权衡一番,为了向秦国展现最大的诚意,他们一致决定给这位罗甘摁上相邦的称号,尽力增加使者的含金量。
风萧萧兮辽水寒——襄平旁边没有易水,只有辽水——壮士一去兮……
甘罗怀揣众人存活的最后希望,来到了咸阳。
他谦恭而又不失风骨,言辞中表达燕人对从前做法的歉意,装得好像真的燕相一样,又道:“先太子亡于辽水,先王也已经薨逝,我们怎么能够沉浸在过去中而忽视现在。”
你想报复的人都死翘翘啦,别记仇了,停手吧。
“我认为您也拥有宽广的胸怀,更会体恤子民,不愿意劳顿士卒前往更冰冷的辽东。”
你是大好人,真的……
甘罗认认真真地又夸又哄。
赵昌没眼看。甘罗当秦人的时候都没这么吹过秦王。身份对立之后,反而在大吹特吹。
秦王原本没在仔细听,但是好话一出,他就精神了。没别的,他知道甘罗因为某些原因不太喜欢自己,但是这夸的,嘿。
你心里很不情愿吧,可我就是喜欢这种强扭的感觉。
秦王兴致盎然:“哦?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再多说点,懂?不然我就不同意。
甘罗:……
他缓缓地挂上微笑,却怎么看怎么带着僵硬:“是的,我从未见过像您这样高尚的君主……”
交谈话语不断,灯光摇曳照耀。
在逐渐不做人的暗示要求下,甘罗夸到麻木。
被儿子悄悄咳嗽两声提醒,勉强听够了好话,舒心的秦王才说:“既然你们确实带着诚心前来,我愿意考虑你们的请求。”
甘罗笑都没力气笑,道:“感谢您的‘仁慈’。”
烦人!
燕王使者罗甘与人退下了,夜幕之下,白身的甘罗转去见公子昌。
“……您说累了吧,喝点水。”赵昌笑眯眯,损损的。
甘罗好气又好笑:“几年不见,他怎么变得……”一点都不像以前。
说着,甘罗陷入沉默,顿悟。秦王变成这样,完全是被二公子影响啊。
“看我做什么,那都是他的问题。”赵昌佯怒,感觉自己受到了污蔑。
“是的。”甘罗饮水,表示赞同。
还是因为秦王不够稳重,不然他怎么会被带得像二公子?如果他足够稳重,那就应该是把公子带得像他。都是秦王不行,不能怪二公子。
甘罗有理有据地说服了自己。
他坚定了二公子没错的信念,表述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道:“我在燕地发觉,如果在那里留下部分贵族,对于秦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昌颔首,问:“为什么这样认为?”
“秦国现在需要能够承受黔首不满的对象,而不是仅仅让秦承担这些。”甘罗暗示,只是现在需要而已,等到用完他们,可以再嘎掉。
“……那,你怎么变成了燕相。”
这事直接向我们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甘罗目光坦诚,就好像自己是在送出伴手礼:“您没有感受到惊喜吗?”
我先把困难都解决掉,不需要再千里迢迢出兵让士卒跑到冰冷的地方,不需要牺牲秦人的性命,而且我还能借此把小燕王抓到手里,和他们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壮大二公子党的力量……
完全是利大于弊啊。
“是挺惊喜的。”赵昌无话可说,点头。
“那就好。”甘罗放下心。
他们短暂地见了一面,甘罗匆匆离去,免得剩下的燕人意识到什么,赵昌也带着对接完的情报去找秦王。
秦王白天迫害了一波甘罗,直到现在心情仍然很好,听完儿子的话,若有所思:“倘若今年能因此收下剩余的燕人,燕国彻底被收服,楚地也差不多能够完全平定,那么就只剩下齐国。”
他的双眼带着光芒:“今年果然是一个好年份,能尽灭除齐以外的各国,我早就说过今年很适合你成亲。”
赵昌对催婚人士拐话题的方式感到无语:“你有点偏执了。如果要说是好年份,怎么不改成明年,明年还能一统天下呢,那不是更好吗……”
他默认,假如明年对齐进攻,齐国肯定撑不了一年时间。但只是说说而已,结婚时间总不能临时再改,这样不好。
秦王目光深沉,渐渐转向昏暗的窗外,像一个孤寡老人一样,自言自语,瞥两眼儿子,暗示:“……如果我的孙子可以等到一统天下时出生就好了。”
他同样觉得齐国撑不了一年。他当然也知道打完齐国更好,但他心里还有别的小九九。
赵昌:……??
思来想去,他不太能完全对接到老爹的脑回路,浮现在赵昌脑中的是更抽象的画面。
什么意思?你想人造祥瑞?
举着刚出生的辛巴说这小狮子带来了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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