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一个合格的说客要学会紧抓说服对象的痛点、弱点,找到可以进攻的地方,才能通过言语完成必杀。
将闾所面对的话术并不是像他转述的一句那么简单。而是层层递进,逐步深入,围绕着一个中心从各方击垮防线,他也是真的很想动摇。
全身上下仅剩一丝理智维系,让将闾不敢等待,生怕最后的理智也断掉,连忙跑到两个哥哥面前求助。
然而……竟然要先面临嘲笑。这个世界真是太无情了。
“将,将啊。”赵昌做出“我一点都没有在笑”的样子,“嗯,他说的其实也没有错啊。”
将闾面无表情地用目光谴责二哥。冷冰冰的视线就像他现在的心一样,也冷冰冰的。
“咳。”扶苏把头扭向另一边,背对两人,勉强整理好表情,“昌,这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
将闾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是吗?你先把嘴角收起来吧。”赵昌意指扶苏。
将闾猛地一扭头,再看大哥,果然还是在笑。
扶苏:……
他默默低头,抬起手臂,垂下的衣袖遮挡住了他的脸。不知道是要掩耳盗铃,还是故意气将闾玩,扶苏就这样挡着笑个不停,除了那垂袖,完全没有一分克制的样子。
“……你们只有五岁吗。”将闾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真是越长大越幼稚。
“可是,你会被一国大的养鸡场说动,就是很有趣很特别啊。”赵昌起身,像是在观赏奇珍异宝一样,围着将闾走一圈,拍了拍老弟的肩,乐不可支。
笑得把老弟撩拨到即将忍无可忍了,赵昌才道:“假如你能封王,确实可以让国土变成养鸡的地方。这一点没错。但如果全国都是养鸡场,你要管理多少人?谁来耕种谁来纺织?上传下达的官吏应该怎么设置?
“在咸阳与外地的养鸡场,你尚且会和农庄、牛舍等合作,获取饲料、提供肥料、共享研究、互帮互助,一个国家这么大的地方,真的能够只养鸡吗?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你需要克服多少困难呢?
“除此之外,谁来负责国家的运转?国民的吃喝穿用要从哪里来?都要交给外人负责,你只沉迷于养鸡,其他就万事不管吗?还是说你要投入到与他人的交往中去,担负起君主的职责?哪一个是你想要的选择?”
将闾听着,紧握的拳心慢慢松开,若有所得,摇头:“……我都不要。”
视国家的现状不顾,他做不到。
但让他忍耐本性,憋着情绪和各类人士交流,他也不乐意委屈自己。
外出封王,是注定不能一心养鸡的。
赵昌抬手拍拍三弟的后脑勺,清脆悦耳,是个好瓜,欣慰:“就是这样。他说的话再好听,也是不能实现的虚假骗局啊。”
扶苏也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会用其他方法。”
譬如……
“‘将闾你再怎么想做,我也不会同意的。外出封王,就是与我们为敌。你要成为我的敌人吗?这件事我建议你不要再想了。’”赵昌点点头,用另一种无情的语气说完,又道,“但是,为别人考虑而放弃,和因为自己不愿意而放弃,后者会更舒心一点吧。”
他曲臂半搭在将闾肩背上,又拍拍三弟脑瓜,自得地笑:“说到底,那人只是了解表面的他,哪里有我懂咱们三弟啊。对吧对吧?”
至少现在将闾是自己想通了。被骗出去根本开不了真正的大养鸡场,还要面对很多麻烦。
对于二哥的这份体贴,从他的角度出发进行开导,他本该心中稍有触动。
但将闾扭头,挪一步,躲开在后脑轻轻拍个不停的手,安静地看着二哥。
目光中写着:为什么一直打我的头?我等了那么久都没停下。
“对不起,这手感挺好的。”赵昌没有歉意地道歉,手臂也悬在半空,干脆顺带改成最后伸手摸一把老弟的头。
“啊,真的吗?”扶苏被迅速带偏,似乎要蠢蠢欲动地起身。
赵昌甩去一个肯定的眼神。以他拍过老爹脑瓜的绝赞经验保证,这话是真的。
将闾连撤三步,警惕地看着他们,硬生生转移话题,说:“我把他抓起来了。”
“谁?想让你去封地养鸡的那位?怎么抓的?”赵昌惊了。
这有点过火了吧。
将闾在正事上还是比较靠谱的,道:“我说,我需要出去冷静,独自思考,让他在屋中等我回来,我会给出答复。”
刚一出去,他反手就把人关起来,自己一溜烟跑来找俩哥,进行“独自思考”。
“哈哈,天才。”赵昌笑得抚掌。
行动力也超强。
扶苏眼睛眨眨,略带激动:“要怎么做,顺着一人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他特喜欢这种顺藤摸瓜,一抓一串的感觉,让他回想起在东垣那段刺激的经历,热血沸腾。
“不好。从根本来说……这不算有错误。和我们持有不一样的观点,哪里会有罪过呢?”赵昌不建议这样做。
过度打压不可取。周围如果只有一种声音存在,那就离死不远了。
“但是,有人是为心中的公理,更多的人是为私利。前者可以容,后者……”他又说。
先记下来。
那种人屁股下面肯定不干净。一找到合适的理由就算账,把他们收拾一顿。
“如何分辨清楚,这有些麻烦。总之,我们先去见他一面吧。看看那一位能够说动将闾的人会提供什么帮助。”赵昌摩拳擦掌。
——
秦王也正好觉得没人可以出气,出气筒这就要送上门来了。
“大将军,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
王翦啥也没说,只是刚才稍作提点而已,他本身更不愿意在这些非战场的事情上掺和太多。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将军。让我打仗就算了,其他的我才不管。
王翦如同风中残烛的老人一般,拼命燃烧却无法照亮更多,羞愧难当,低头道:“王上,我刚刚从病中痊愈,只在榻上听闻过简短的片段……”
语调尾部还带着微颤,可谓是相当的气血不足了,连说话都费劲。
秦王:“……”
哼,老滑头。
王翦话语一转,但是继续颤:“……听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说,好像廷尉对它有所了解。”
李斯,球传给你了,上吧。
老将军精湛又丝滑的演技,让秦王无语得想翻白眼,他凭借高超的自控力忍住:“知道了。”
他侧头吩咐道:“让廷尉来。”
说完这句话,外出通知李斯的宦官离开,王翦就在下面开始虚弱地咳咳咳。
王上,看看我这个病重未愈的老头子吧。快快,廷尉来之前,快放我回去呀!
秦王:……
——
听到要去见人,将闾把他记住的信息调用出来,说:“他是三署的侍郎,叫数。”
三署那是赵昌让人扎根多年的老本之一,对于其中的郎官,他不说个个都一清二楚,起码也记得大致的人有谁。
“程数?”赵昌问。
将闾不知道是什么姓氏,摇头。
得亏赵昌清楚老弟的意思不是在否认,心想:程数在外派楚地拟定的县官名单上啊。
只是初步拟定而已,之后还要进行删改,所以现在也没向外公开。
一般情况下,秦国任免郡县官吏都要统一在每年十二月开始,到三月结束。但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对待。如果有哪位官员暴病而亡,当然要及时填补。像现在的这种不在任免时间内打下新地盘,安排官员上任,也是特殊情况。
赵昌没有因此把人删掉另换一郎官的想法。
正相反,现在赵昌倒是期待了,希望那人确实是程数。
能够更精确地把握人的喜好,并想到利用这种喜好……一个合格的说客,当然会是一个优秀的外交官。
去楚地经营,那和搞外交也没有差别,在各方势力中周旋,再从周旋中获利,秦国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
三兄弟久违地一起出去压马路,将闾把他们带到安安静静的会客室,外面还守着些侍卫。
侍卫见到三公子来,按照暗号重重地点一下头,示意。
将闾也肯定地点头,对着身旁的两人小声耳语,带着些许恶趣味,说:“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关起来了。”
赵昌&扶苏:(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家都是有点缺德在身上的。
外出思索要不要入伙的三公子回归,镇静等待的程数听到开门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公子将闾,您考虑的……”
话语戛然而止,他入眼的不只是将闾。
出去是一个,回来是三个,好好好。这就是出门考虑吗?你是出门摇人了吧。
被骗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三公子看着是个不搞小手段的,做起事来也这么不拘一格。
我竟然被看上去憨憨的三公子骗了!
程数闭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他能认得扶苏,好歹长公子最近也在咸阳待了一年多,而且经常出入宫中,他偶尔值班看大门时,瞥两眼就记住了。
但他不太认识赵昌。一方面是因为赵昌外出太久,另一方面,他们从前确实没有见过几面。
三署郎官很多,赵昌又很少去凑热闹。他对于郎官的了解,来自于彭仓的汇报,以及偶尔会抽看的考试答卷。他对郎官的字迹都比对郎官的脸更熟悉。
这可以算是正儿八经的初次会面。程数虽然不认识那个生面孔,但是他会猜。
能和两个公子走到一起去的还能是谁,根本没得选啊。各种杂七杂八的猜测接连熄灭,仅剩一个写着“公子昌”的灯板突兀地亮着光,在黑暗中显得那么刺眼。
赵昌拢袖抬眼,对他笑了下,似乎是想减轻他的尴尬,似乎又有别的目的,打招呼:
“您好。”
程数:……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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