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留给扶苏的话中,并没有详细地叙述整件事。
他只是简略提到:我与王后产生了矛盾,需要你返回是父王的想法。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后我们可以见面详谈。我知道事情与你无关,所以不必担忧。
念及此,扶苏心中叹气。
唉,怎么能与我无关呢?
他知道昌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这种矛盾,大概还是由自己的母亲先开启的。
昌不在信中告诉我,是因为不便于书写留下佐证,还是别的原因?如果需要我与他见面才能知晓,这就代表母亲也不会告知我详情。
不被其他人所了解的事情,会是什么事?
扶苏收拾好心情,去向王后报平安。这寝宫似乎与从前没有差别,他也顺利地进入见到了王后。
王后梳垂着简单的发式,正在闲适地踏蹑提综织布,听到扶苏来拜见显得有些惊讶。
她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待遇正常,但实际上被禁足反思,连原本周围服侍的人都被秦王换了一批完全陌生的,失去熟悉的人,就像失去了手脚。
“你怎么回来了?”王后感觉儿子也变得很陌生,与记忆中的模样差别很大。
扶苏行完礼,表情严峻,道:“父王因为您做的事情,将我从燕地召回来了。”
“这样啊。”王后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难道你想说我不对?”
“您为什么要对昌……”扶苏声音渐息,无法继续。为什么这样,他心知肚明,他不能指责。
王后笑道:“我对他怎么了?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扶苏,你竟然还想来怨怪我吗?”
“没有。”
扶苏心中更为沉重,不是因为交谈的僵硬,而是因为母后言谈中也没有露出多余的信息。
他没诈出来什么。
“没有就好。不然,我还不如从未生过你。”
扶苏讶异,缓缓垂下眼帘:“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王后气笑了,停下手中的动作,“扶苏,这都已经到了什么时候,你竟然才回到咸阳?秦王想要废后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扶苏停顿了一会,说。
倒不如说,他早有心理准备。目前选立继承人虽然不会完全按照宗法制,但大部分君主都会给宗法制一个面子,在最后把非嫡的后继者变成嫡子。
所以,要么将人记在王后名下,要么换一个王后,就这么简单。
假如秦王也稍微尊重宗法,除非扶苏夭折,不然他们能选的只有第二条路。
“你知道,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争不抢,只想着自己,你把我置于何地?把楚国置于何地!”王后宛如字字泣血。
如果失去原本的地位,虽然不是死刑,但带来的落差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接受。
扶苏垂首听着指责,最后道:“这和楚国没有关系。”
“嘭”地一声,王后一掌拍在织机上,起身怒道:“你是楚人的孩子。秦国要进攻楚国,你不知道吗?”
“我是楚人的孩子,但也是秦人的孩子。秦国进攻楚国,又有哪里做错了吗?”
王后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斥道:“愚钝!楚国可以弱小,但绝不能灭亡。”
如果是从前那样的争斗,她不会说什么,但是秦国现在分明是冲着灭掉楚国开启的战争。
“难道楚国存在,父王就会更青睐我吗?难道齐国灭亡,父王就会放弃昌吗?”扶苏的话让王后气得咬紧牙关,但他仍旧继续道,“天下都会是秦国的,其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真不如从未生过你。”王后怒得面颊胀红,“为什么会没有关系?你竟然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你竟然懦弱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不去争取,为什么拱手于人,你把他当做兄弟,他又能把你当做什么!”
扶苏还以为自己在外面已经成长了许多,但母亲的寥寥几句话却轻易地让他生出落泪的冲动:“我并不……懦弱。”
“哈哈,是啊,你不懦弱,因为你敢顶撞我,除此之外你还敢做什么?丢下你原本能做的事情不管,而只在外游历……”
王后的话语似乎渐渐远去,她在扶苏心中开了一个洞,呜呜的风直往里钻,冷又瑟瑟。
扶苏不知道自己听了多少,终于说:“……您希望我与他争斗吗?”
“已经晚了。”王后道。
“我不会去做的。我已经找到了我想做的事情。”扶苏想把他的收获分享出去,“原本属于他国的新民心中还没有秦国,天下需要教化。人性有恶有善,如果不被教化,他们拥有的就只有利己的本能……”
他只是把理论开了一个头,就在王后沉凝的目光中停止言语。他还想说,将来他想带着母亲一起外出。这件事昌不会阻拦。
但那双眼睛,就好像会说话一样,传达着不满与愤怒,让扶苏说不下去。
“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
“……是的。”
“呵呵。”
扶苏认为现在不能再继续交谈,道:“我……”
“你走吧,不要再来见我了。”
“我……”
“我让你走。”
扶苏黯然神伤,难以再言,最终离去。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游荡着游荡着,最终像从前一样回到了住处。如果昌还在咸阳,如果一如往常,他会去隔壁寻找昌来安慰,但今天不行,以后……可能也不行。
我该怎么去见他,又有什么脸面见他。
让扶苏惊讶的是,等他到达,将闾竟然还在外门附近看景发呆,倒是另一个小的不见了。
“将啊,在等着向我讲述事情吗?”扶苏想起来之前对将闾说的话,道。
将闾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笑着的兄长其实很难过,摇头,道:“昌告诉我,如果你去见王后,我要等你。”
扶苏顿时鼻子酸涩,他不想在三弟面前随便落泪展露软弱,就偏过视线,看向将闾身侧树干,竭力把泪意压制下去,说:“现在你等到我了。走吧,我还想听听之前的事情,你说自己的旧鸡窝被弄塌了,这是怎么回事,有谁伤到吗?”
“……没有。嗯,或许胡亥的心被伤到了吧。之后他又吃了罚。”
将闾绞尽脑汁地试图让大哥更放松一点,似乎要穷尽这个月的说话额度:“但他心大得很,每次受完罚之后,下次还是继续玩闹,闹出后果来,又害怕、后悔,还不敢反驳,只能一边哭一边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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