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解封之后的生活有什么不同，赵昌觉得最大的不同就是，老爹知道克制了。

不再揪着一件事疯狂向外扩散知识点，不再单方面无限度输出，就像后面有死神在追一样。

学会主动暂停的人是可怕的，秦王甚至会反过来阻止赵昌继续学习：“现在应该去进餐。”

“……哦？哦。”赵昌第一次遇到时险些以为自己学出精神病了。

在保证规律的健康作息的前提下，还能够预留出个人的支配时间，这就是他的生活。

“我不在的那月，您没有时常练习射、御、剑有关的事宜吧？”吃完饭，赵昌闲聊。

秦王思索：这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从行走间已经能够发现手脚练习不足的生疏吗？

“我感觉您的腰比之前多了一圈。”赵昌狐疑又认真，满脸严峻，向秦王的上身投去钻研十个亿大项目的视线，不断从回忆里对比微妙的差别。

秦王突然振袖，宽垂的袖口随着震荡，尾部“啪”地砸在赵昌的衣裳上，不疼不痒，但动手的当事人已经迈着步伐昂首阔步向前走。

赵昌后知后觉地“哎”了一声，也略微加大了步幅，追上之后还在后面道：“就知道您当初是嘴上答应，我好受伤啊。”

“我没看见你受伤，倒是看见你宽阔许多。”秦王停顿回首打量。

赵昌惊喜地笑：“真的？刚好啊，那我就又可以和您一同练习了。”

闻言，秦王嘴角略动，然后发出一个似乎不够愉快的冷哼，又继续迈步。

生活中的微末调味料让一天接一天的翻页变得极为迅速。

赵昌与平常无异，将各类奏疏移置，然后动作停住，抬头询问：“父王，难道魏国早就已经攻下了吗？”

秦王听到这个问题，顿笔疑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魏国打下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赵昌将这份奏疏递过去，语气有些幽然：“王贲将军说沟渠已经开凿完毕。”

他当然知道魏国没有被攻克。据他的记忆，上次两人提到魏国的战况，是在他着凉之前，王贲被大梁的难啃程度挡住……但他不记得有开凿沟渠的事情。这是在休养的那月中发生的吗？

秦王略笑，说：“大梁周围水流纵横，又有圃田泽保护，树木丛生，难以围攻，却适合用水攻的方法。引水的沟渠既然已经勘探开凿完毕，接下来河水很快就会丰沛。他这是赶在了最后的期限之前做完啊。”

“……用水淹没与屠城有什么分别？他是大将军的儿子，怎么现在学出武安君的样子？”

白起是秦国著名杀神，他之前对楚国也动过水攻法，结果不必多说。

“你怜悯魏人？怪只怪大梁难攻，即便看到我们开挖沟渠，魏王也死守不降。如果不这么做不知道还要堵到什么时候。”

赵昌没有直言，说：“水淹之后要怎么办呢？城墙毁坏，田地糜烂，这样的灾祸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又需要我们付出多少才能修补？”

“一年就足够了。”秦王道。

“十年都不够……魏人会永远记得亡命在洪水中的同胞，他们会痛恨秦国的。”赵昌叹气。

“那就痛恨吧。”秦王有种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感觉，“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痛恨，至少秦军不用攻城，没有损失。”

“……您说得有理。”赵昌不再多说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

秦王道：“水漫之后，会由囿中的湖泊承载大量的河水，其余水也将向下游分流，你不需要太过担忧。魏王都不在乎魏人的安危，你在这里替他担心什么？”

他不想把大梁弄废，假如淹过了头，重建起来太麻烦。在计划中，这里还会变成以后进攻楚国的前线阵地之一，如果只剩一滩烂泥，会影响后续计策的实施。

“我替他担心？”赵昌要笑了，“我在替您担心啊。以如此凶猛的方法攻下城池，秦国好不容易变得缓和的名声，在魏国这里又要开始跌落谷底。”

“秦国的名声有缓和吗？”秦王毫无感觉，该刺杀的还是有刺杀，该造反的还是有造反。

不久前他们还把燕国贵族应杀尽杀，难道这就是缓和吗？

这小子难道不觉得自己凶残过头了吗？就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吗？

“没有吗？我们做的那些事情，又是治理，又是帮助，您就算听不到外人夸赞的言论，也该能够找到与往常不同的地方。”

秦王似有所觉，竟然说：“你做的事情，和我没有太大干系。”

他回想起最近几年的措施，恍然发觉，似乎变了很多。而几乎所有的改变，都和儿子能扯上关系，只是外界不怎么知晓，所以他听不到其他议论，也一直忽视了这一点。

但至少现在秦王不会因此警觉，而是颇感奇怪。

“怎么和你没有关系？是您在支持，也是您在决断，花费的是您的钱财物力，执行的人是您安排的下属，这全都要依靠您啊。”赵昌道。

秦王找到了比以往更觉怪异的地方，也顿悟，为什么这么多年尽管这小子的想法很多，他却一直不会出现莫名的警惕。主意是儿子提的，功劳好像都算在自己的头上。

这样一算也确实。钱财人粮儿子一直没有直接经手，事后做成也不曾向外炫耀什么。

“如果你看重民心……为什么又不在意民心？”秦王扫视，百思不得其解。

从所作所为来看，倘若从前只是我的猜想，最近已经可以确认，你真的重视名声，但是又根本不往自己身上揽功。

现在的后辈都这么难懂了吗？你真是比扶苏还奇怪啊。但……实在让人安心。

秦王觉得有点亏待儿子了，盘算应该宣传宣传。

“我不看重，也不需要。但是秦国需要。您代表秦国，所以您就需要。前线的士卒中……有擅长治理水患的人吗？能够规划沟渠的人，引水涌去大梁的人，应该也会治灾吧？”

秦军擅长施工，能在短时间内规划出水道，并快速开凿成功。建路修城，他们基本是打到哪建到哪，基建经验丰富。想以人力掌控自然，如果不仔细设计沟渠，一个搞不好还会反噬己身。

“有。”秦军里的人才不少，秦王也准备在之后派去有经验的人。

“那就好。”赵昌看着他手中的简，垂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