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嗵~~”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
连夜修好的木桥,虽然越发的简陋,但是,好歹能用。
此时,与弓箭手、投矛手一起站在木桥上的徐子晋,看着远处,缓缓向寨墙推进的敌人,眼中充满了不解的神情,身边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只见,朝寨墙走来的人,既不是手拿刀枪的团练,也不是背弓携箭的弓兵。而是数以百计,穿着各异的百姓。
细打量之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全都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平民百姓。这些人当中,甚至有大量的老人、妇人、孩童。
只见他们,要么手中抱着布囊,要么背上背着口袋,他们被身后,一群一群挥舞着刀枪的官军,驱赶着往前走。
这种阵仗,别说其他人,就连徐子晋也不知道,官军打算干什么?
虽然心中隐隐的觉得不妥,可也只能皱着眉头,看着被官军押着的百姓,一点一点的靠近大石堆。
终于,百姓们走到了大石堆前,只见他们纷纷解开抱着或是背着的包裹,把里面的泥土倾倒在大石堆下面。倒完泥土的人,立刻转身,撒腿就往回跑,仿佛身后有怪物追赶似的。
直到此时,徐子晋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官军打算让百姓们背着泥土,把大石堆填平。
没有了大石堆的阻碍,再加上弓兵和火铳的远程压制,短短的几十步距离,官军的刀枪手,一个突击就能直抵寨墙之下。到那时,木桥上的这点人,根本无法抵挡涌来的攻击。
一想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的徐子晋赶忙举起手,打算给弓箭手、投矛手下令攻击。
可是,手臂举起,攻击的命令却迟迟没有发出,因为,他看到,那些百姓中有着几岁的孩童,还有苟着身子跑都跑不动的老人。
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徐子晋内心在挣扎,他知道,只要自已的攻击命令发出,远处的那些老人、孩子,立刻就会倒在血泊之中。可是,如果不阻止他们的行动,放任他们填土,待大石堆被填平之时,就是身边同伴的危难之时。
无奈之下,他转头,望向斜后方,岩石上的林宗泽,希望他能给自已一个清晰的命令。
两道目光在空中相遇,徐子晋看到的是林宗泽同样迷茫的眼神,还有他脸上那块涨红了的疤痕。
“所有人听命令,放箭驱赶,不要伤到百姓!”徐子晋再一次举起手,大喊道。
这是眼下,唯一不伤害到百姓,又能把他们驱赶开的办法。
本就害怕,当寨墙上射出的箭枝,纷纷落在身边,囊土的百姓更是惊恐万分,有些胆子小的,还没走到大石堆旁,就把手中的东西抛下,转身就跑。
谁知,回头没跑上多少步,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手持木棍、长刀的官军。那些没有把泥土倒在大石堆前,或者是因为害怕逃跑的百姓,全都遭到了身后军汉的毒打。
顿时,大石堆前响起一片哀嚎,那些百姓在军汉们的长棍之下翻滚,还有几个老人,因为腿脚慢,更是被军汉们用长刀的刀背敲头,瞬时,血流如注,瘫倒在地上。
一时间,前有寨墙上射来的弓箭,后有军汉们的棍棒、长刀,被抓来囊土的百姓,犹如夹板上的烧饼,两头受到煎熬。
终于,在或许被弓箭射中,以及眼前军汉手中明晃晃的长刀之间,百姓们选择了继续囊土。毕竟,面对随时会落在自已头上的刀枪,与不一定会射到身上的箭枝之间,任何人都会选择苟延残喘。
射了几轮箭,木桥上的弓箭手慢慢的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发现,这种威吓性的射击,毫无作用。百姓们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到后来在军汉们的逼迫下,继续囊土填石。
此时的林宗泽,在心里面,早就把对面主将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抓百姓来囊土,如此绝户的计策,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下令攻击手无寸铁的百姓,林宗泽做不到,不是他有多么善良,而是,就算他下令,下面的人到底会不会执行?
如果自已的手下是军汉,倒也罢了,军纪教会了军汉们,任何时候服从军令都是第一要务。问题是,现在他的手下,再往前三几个月,甚至还不如那些百姓。
现在要他们攻击百姓,不执行是小事,很有可能遭致他们的不满,从而引起哗变。
再有一点林宗泽不得不有所顾忌,眼下对百姓动手,消息传将出去,岂不是实了官府对国兴军的栽赃、诬陷?
可是,如果不想办法阻止那些百姓,寨墙的防御岌岌可危,再被训练有素的官军冲击几轮,后果会怎样?林宗泽不敢去想。
另一边,帅旗之下,陈茂深背着双手,远远看着前方战场上的态势,两个幕僚,一左一右的站在他的身后。
“老爷,你看!那些贼人已经停止射箭了!”像是生怕陈茂深看不见似的,一个幕僚伸手遥指着远处。
“看来贼人的头领,倒是心存几分善念,不敢对百姓下手。”另一个幕僚,轻声感叹道。
陈茂深扭头,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说话的幕僚看了好一会儿,一直把幕僚看到脸色发白,低头闪躲,他才重新扭头看向远方,同时,冷冷的哼了一声。
“老爷你看,毛千总把辎重队的牛车拉上去了!”眼见自已的同僚说错话,之前的那个幕僚,赶紧转移话题。
“嗯,算他还有几分眼色!”陈茂深微微的点了点头。
囊土填石的百姓,倾倒完布包中的泥土后,又要返回到山谷入口处重新装填。
虽然囊土的百姓数以百计,即便没有寨墙上的干扰,这样来回跑,不知道几天才能把大石堆填平。
眼见寨墙上的人停止了射箭,毛世山立刻抓住机会,命人把辎重队中的几架牛车拉了上来。先让牛车在山谷入口处,装满了泥土,然后拉到寨墙上弓箭的射程之外,再由百姓装了去填大石堆。
这么一来,既安全,还大大的提高了填土的速度。
看了一会儿,陈茂深像是想起了什么,侧头对身后的幕僚说道:“你去看看柳在龙回来没有?”
自昨日夜里,定下了囊土填石之计,在陈茂深的命令之下,南宁、新宁两个城的守备把总,便带着手下,连夜出去,以渠黎镇为中心的方圆十里内,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还能走得动道的百姓,统统带回营寨。
可是,两个把总,忙了整整一夜,天明之后,总共才抓了五百多号人回来。这让刚睡醒的陈茂深大为光火,暴怒之下,他甚至打算拿几个百总官的人头来泄愤。
眼见陈茂深的情绪将要失控,几个幕僚加上毛世山,赶紧上前劝阻。
再加上,新宁州守备把总柳在龙,不失时机的跳出来,自请继续带人去周边抓人,那几个百总官的脑袋,总算保住。
其实,陈茂深属实有些冤枉那些百总官,并不是他们不尽力,真正的原因在于,前天夜里,官军在渠黎镇的那一通烧杀劫掠的恶果。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官军的恶行,还没等天亮,便已经向四处传播开来。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中午,镇子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知道了渠黎镇的遭遇。
顿时,周遭的百姓,几乎都选择了,携家带口逃离家园。不到半天的工夫,整个渠黎镇周边,十室九空。
在这种情况下,派出去抓人的官军,结果可想而知。
这就是为什么,好不容易抓回来的五百多人,几乎都是老弱病残,以及没来得及逃走的人。
这边,眼见囊土填石取得了一些成效,陈茂深心中略微轻松了一些。
而另一边,寨墙内,林宗泽等人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面对囊土的百姓,赶又赶不走,杀又不能杀,已经下到寨墙内的林宗泽等人,只能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三哥,干脆下令,射杀一切敢于靠近大石堆的人。”赵立群厉声说道。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既然那些百姓帮着官军,与我们为敌,我们又何必心怀妇人之仁?杀多几个,他们自然就怕了。狗毛,你说是不是?”为了能够说服林宗泽,赵立群话尾还把王恩祖拉了进来,因为,他知道,以王恩祖的火爆性子,肯定受不了这种憋屈。
听到赵立群直接点自已的名,王恩祖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听三哥的!”
说完,王恩祖微微抬头,眼神四处搜寻,像是在找什么。
前后左右看了几圈,王恩祖忽然问道:“小先生呢?怎么不见他?把他找来,肯定能想出好主意!”
“哼!”徐子晋冷哼一声,把头扭过一边,满脸不屑的表情。
“别找了,眼见战局不利,他找个借口,带人先逃了!”赵立群的嘴角一撇,轻蔑的说道。
看到徐子晋的表情,再听赵立群这么一说,王恩祖明显一愣,旋即大喝道:“半截,休得胡说!小先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我有没有胡说,你问三哥不就知道了吗?”赵立群不想与王恩祖争吵,继续撇着嘴说道。
“三哥,小先生去哪儿了?”王恩祖不死心的望向林宗泽。
昨夜,王恩祖与楚文勇,带人修补木桥,忙活了整整一宿,许山海与林宗泽之间的对话,他自然不知。
“他带着土兵,说是要从山中小径出去,袭扰官军的运输队,逼对面退兵。”林宗泽面无表情的说道。
林宗泽只是把许山海的原话重述了一遍,赵立群立马接过话茬,说道:“周围的山中,疯子已经带人探查过多次,根本没有能出入的小径,他只是找了个借口,先逃了!”
“不信,你问问疯子!”赵立群指了指,蹲在不远处的吴立峰。
此时的吴立峰,头也没抬,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昨夜找到我,要我照顾好沈家小娘和金枝。”
吴立峰没有在“山中小径”这个事情上费口舌。
因为,之前探查之事由他负责,如果他咬定没有小径可以出入,就坐实了许山海逃跑的说法。但是,要他说山中有小径可以出入,那就等于打自已的脸,承认自已在探查中出了纰漏。
“虚情假意!”赵立群愤然的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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