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少溪来到客厅,吴妈躺在棺材里,平静而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
也许是潜意识里的暗示,也许是意识的恍惚,他越看越觉得,那中年人长得极像吴妈,特别是眼睛和鼻子。
关少溪挥了挥手,工人将棺盖徐徐扣上,吴妈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关少溪狠狠扇了自已一巴掌,他肠子都悔青了。
当时的自已,只顾自已的心事,一点也没顾及吴妈的行为举止和言谈的怪异。
哪怕稍稍关心一下,多转一个弯,至少也能发现点端倪……
吴妈的未卜先知,吴妈的一语中的,吴妈的突然放风,吴妈的应景诗句,吴妈的人生感叹,吴妈的交待身后事……
而且,她至死,仍在谢谢自已给她补偿的机会!!!
老爹关勋棋对吴妈的身世来历,好像了解的并不多。
只知道她十八岁便来到关家,当了老爹的奶妈,从此再也没离开过。
直到老爹结婚生子,吴妈才跟他提过一嘴,她也有一个儿子,与老爹同龄。至于她为何弃夫别子,她讳莫如深。
后来,她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说儿子还活着,但仍不愿透露其他信息。
直到一个月前,吴妈说,自已的儿子可能困在上海。
至于关少溪与吴妈应景念出的诗,为何让关勋棋判定,吴妈会出事,是因为吴妈前几天专门提及过此事。
说只要这四句诗一出现,不是她儿子遇到了危险,就是她会铤而走险,望关勋棋要有个心理准备。
并且严词拒绝关勋棋插手此事,让其专心应付银行的事。又说她早有谋划,说此极端的话,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牵扯到了什么,吴妈坚决不肯细说,也或许是关勋棋不愿深讲。
吴妈一直很神秘,若在别人身上发生这种不合常理之事,关少溪绝对不信。但是对吴妈,他大面上信了老爹的讲述。
至于老爹是否有难言之隐,没有和盘托出某些实情,不得而知。
但人已经去了,即便把吴妈的身世和经历,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已于事无补。
现在碰到的三个最大的难题:
一是她儿子是否知道她这个娘的存在;二是她儿子与领导人是否为同一个人;三是这位领导人究竟是谁,人在哪。
也许是吴妈以为关少溪知道她儿子是谁,或许是她临死前已没心力交待一些事,亦或是不方便当着众佣人,直白说出口。
或者兼而有之,也不是不可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吴妈的愿望是,借她之死,回老家安葬之机,让她儿子混出上海。
此办法,看上去,太过决绝,太过剑走偏锋,太过匪夷所思,其中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在。
但吴妈却选择了此办法,以她的智谋,她不可能无的放矢,其中必定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或许她受袭受伤前,不是这么想的,但濒死时,她才下了决心。
风风光光回苏州老家安葬,便是在暗示。
按习俗,七日得出殡。所以,满打满算,关少溪至多只有七日的时间,确定她儿子的身份。
若领导人不是她儿子,却想借她儿子的身份,混出上海,关少溪情感上过不了这一关,他不会答应。
他觉得这是对吴妈最大的亵渎,对自已最大的讽刺。
这亦是他心中最大隐忧和不安。虽然可能性不大,因为吴妈不可能拿自已的死,作别人的嫁衣裳。
灵堂设在公馆外,不大不小。这是关少溪的意见。
太大了,怕有心人认为,此举是想掩饰些什么。说一千道一万,吴妈毕竟只是个佣人。
太小了,怕无人来拜祭,该来的人不好混进来,且扶柩回苏州之举,会显得很突兀。
一开始,拜祭的人并不多,直到大哥关少青下午赶了回来。
他先去灵堂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起身把关少溪拽出灵堂。
他一把揪住关少溪的衣领,瞪着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的问:
“上次回南京前,我是怎么交待你的?啊!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只知声色犬马,连家里人也护不住……”
见关少溪不吭声,关少青一脚踹飞他,又想上前踩一脚时,被老妈苏婉云死死拉住。
可能因关少青乃政府高官,又是管钱的财神爷,达官贵人、有钱商贾虽不亲自出面,派个下人前来还是必须的。
所以,陆陆续续,来拜祭的人变多了,甚至有家主或太太亲临。
连续三天,却没见那中年人,也没见其他人与自已接头,关少溪有些按捺不住了。
期间,关少青不明就里,坚持早撤灵堂,扶灵柩去苏州,让吴妈入土为安,且他要亲自前去。
但被关勋棋狠狠训斥了一顿,说停柩七天,乃事先定好之事,不得轻改。说关少青若没时间的话,可回南京去。
关少青赌气之下,真的走了。
第四天,萧娟儿偕柳青禾,才姗姗来迟。
关少溪一脸冷漠,柳青禾不方便,跟吴妈不熟也就罢了。
但萧娟儿此时才来,于情于理都显得有些轻慢,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萧娟儿却没一点自觉,对关少溪的冷淡有些不满,让后者更加心寒。
加上,柳青禾来了却未立马就走,更令关少溪归咎于萧娟儿。他觉得萧娟儿是故意为之,想让老爹老妈难堪。
好在柳青禾并没做出格的事,只是静静的跪坐在灵堂前,帮关少溪烧冥纸。
后者有些诧异,柳青禾脸上带出的悲凄,不像是强颜做出来的。
在看向老爹老妈时,她脸上平淡如水,眼中没带任何恨意与寒意。
但此时的关少溪无心情细琢磨,接头之人再不来,对后续的安排,影响极大。
这么好的混出上海的机会,领导人若把握不住,关少溪只能哀叹了。
下午,天叔来了。
他把有些疲惫不堪、焦躁不安的关少溪,拉到灵堂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说的还是上次堵蔡太太的事,说她当时就回了蔡公馆,而柳青禾却不在家,直到很晚才回去。
关少溪问为何今天才来告之,天叔的理由很充分,说吴妈去了,这只是小事,才拖了拖。
关少溪莫名火起,直接撇下天叔,扭头进了灵堂。
夜幕降临,拜祭的人陆续走了,包括萧娟儿、柳青禾、天叔。
一个人头裹白头巾,腰系白带的人,走了进来。关少溪以为是家里的佣人,便没太在意。
来人纳头便拜,且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关少溪这才抬起头,看了来人一眼。他瞳孔收缩,来人居然是那中年人,虽然腰不再佝偻。
“你是谁?”关少溪冷声问。
“是非之人,拜祭吾母。”那中年人淡淡的回应。
“何以证明?”关少溪问。
那中年人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递给他,说:
“你应该见过另外半块,对不?也听说过'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是不?
我并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但却是他身边之人。
我是替他来的。到时他会扮作护柩随行人员上船,你看着办。”
那中年人扯下白头巾和白带,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见状,关少溪双手紧握,腾地站了起来,但又缓缓坐了回去。
此人可疑!真中夹杂着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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