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师道第三代传人的母亲,也作为传闻中因精通鬼道而得刘焉看重的卢夫人,居然出现在了汉中,而不是在乔琰所获知消息里的成都,确实让人意外。
李儒将在成都所打听到的消息,都在回返长安后告知给了乔琰,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位卢夫人相关的情况。
刘焉此人笃信玄术的种种举动,从早前的董扶,发展到如今的卢夫人,真是让乔琰不免感觉到了一种……也说不上是好笑不好笑的情绪。
这可能最多叫做时代特色。
在她打量着面前这位妇人的时候,对方始终保持着一副超然物外,清逸绝尘的姿态,颇有一派城池虽破也岿然不动的样子。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时的道教还远不如后世一般形成了一派完整的信仰,乔琰觉得,倘若她问别人,是相信自己为汉室忠臣还是相信卢夫人会道术,大家必然相信前者就是了。
说归这样说,乔琰还是问道:“敢问夫人可有话要说。”
卢夫人朝着乔琰看来,从容回道:“月前我为刘益州卜卦,卦中言有大祸将至,然刘益州所得乃册大将军之诏,自言福过于祸,不信我言。今北上所见,诚然为祸。”
乔琰琢磨了一番卢夫人话中的意思,颇觉有趣。
这位卢夫人只怕是刚好在敕封大将军的诏书抵达成都之前,因张鲁战败于她的消息,便对刘焉提及了大祸将至的预言。
若按照这对母子向的这句话,倒也不失为进一步获取刘焉信任的好手段。
但偏巧在这个时候,长安朝廷的册封抵达,唯独的祸患之事就是,刘焉让人所打造的乘舆和董扶故居都被一把火给烧了。
这可难保会让刘焉觉得此事乃是卢夫人为了让其谶语成真所为。
为防出现被刘焉扣锅质询的情况,卢夫人干脆以前来汉中探望儿子的理由前来了此地。
乔琰让人一问卢夫人到,今日你落入我手,难道就不算祸事吗?”
卢夫人心中腹诽,这种避祸变成真祸的事情,又哪里是她能想到的。
长安方向的进军和敕封大将军旨意间隔甚短,比起先进攻张鲁后安抚益州的反复,还要来得更快。
她本就在前来汉中的时候就意识到,她这个北上的举动并不明智,甚至可能会遭到刘焉的怀疑,但想到汉中的地形和张鲁已成气候的传教队伍,又觉得真要出了什么事,她就算是留在汉中也无妨。
总归他们早先和刘焉这头虚与委蛇所要达成的目的,都已经基本完成了。
张鲁这个儿子行事不可预料,难保不会因为被从武都郡赶回后又得不到刘焉的反攻支持,干脆据汉中为己有。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极容易成为牺牲品,还不如早早前,张鲁无论如何都不
敢对她不敬。
可让卢夫人都未曾想到的是,她前来此地也不过是短短一二十日,就迎来了一群这样的恶客。
在乔琰颇为玩味的目光中,卢夫人不难听出她话里的潜台词。
若她连这出奇兵天降都没能预测出,夫人不惜以己之命来验证,证道成仙?若能让我等亲眼见证此景,倒也不枉这益州一行。?”
心中苦闷之余,卢夫人多年间的形象经营还是让她维持了面色的平静,只回道:“将军奉行天子命,为汉中气运所钟,蒙蔽天机,实属寻常。我只知祸事将至,却不知祸从何来,故而是将军棋高一招。?”
这话说的……
乔琰此刻并无什么表现,卢夫人却留意到,与乔琰同行的一位文士,在脸上露出了点微妙的情绪。
也着实不能怪他会有这种特殊的反应。
一听这什么“为汉中气运所钟?”
的说法,荀攸就忍不住想到那条自己往热锅里送的毒蛇,那可真是一幅让他要怀疑人生的离奇景象。
他刚想到这里,又见乔琰朝着他作了个手势,示意二人出去说。
“这位卢夫人看来和张鲁的关系寻常,否则若是母亲前?&?&???”
乔琰笑道,“总不能说我们眼下所处的地方叫做成固,这地方就真的很稳固。”
她走出了几步后又道:“我原本还想着,卢夫人既在,能否作为一个挟制张鲁的人质,但眼下的情形看来只怕不成。”
荀攸回道:“但卢夫人的存在也不算是全然无用,起码……她给了君侯一个从益州手里夺下汉中的理由。”
有些理由听着荒唐,可既然益州人信奉这一套,就算是用一用也无妨。
何况,若要荀攸看来,汉中这等有“西北江南”之名的地方,既然春耕将近,关中已经成为他们列入重点耕作区域的土地,倒不如将汉中也给算进来。
汉中平原的数县之地,虽远不如关中的面积大,但这片群山环抱之地,比起金城郡的那片湟水谷地却要开阔了太多,气候也要远比凉州适合于种植。
他们此番出兵绝无可能只是震慑一番刘焉就回返,能从对方的口中夺过这块肥肉,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乔琰道:“既然如此,就劳驾军师指挥了。”
荀攸跟随她翻山而过的劳累,早在正式进入汉中地界之前和士卒进攻成固县的时候,就已经休整得差不多了,此时在心中谋划了一番汉中的情况后说道:“请君侯将麾下的部从分作四队,除却
留守成固县的之外——”
“一队从成固县进入米仓山中,绕行至南郑县以南,着益州军服饰。”
“一队往东进取龙亭,切断汉中平原与汉中郡其余各地的联系。”
“一队把守住米仓山与大巴山之间的隘口,务必确保在此战中刘焉无法从中插手。”
乔琰思忖了一番荀攸的安排后回道:“都从军师此言。”——
浑然不
知此地发生何事的刘焉,在数日前还在盘算着将刘璋送往长安的可能,只是在赵韪与庞羲等人都劝说他静观其变的情况下,这才暂时按捺住了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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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韪是益州人,庞羲却是东州士的重要成员,这两方难得在这件事上达成了统一的意见,让刘焉思忖着是否确实是自己示好的举动太过着急了,或许再等上一阵倒也无妨。?
但想到自己那些无端被焚毁的车舆,实是耗费了不知多少名贵木材才打造完成的,刘焉就很觉心痛。?
若这出等候的结果对他不利,他还得蒙受第二轮的损失,听起来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这会儿倒是觉得,益州与外界的隔绝,一方面是他割据势力于此间的地理优势,但在另一方面也让消息的传达变得不是一般艰难。
在这种特定的时候,就反过他呢?
长安朝廷又会做出何种应变?
不过大概他动用了全部的想象力也不会想到,因为这出益州景象,他居然会促成乔琰跻身大司马之位。
她还已经不在关中,而是已经来到了汉中。
当然,同样没想到此事的可并不只是刘焉,还有袁绍。
这道被重山蜀道所拦阻的消息并没有抵达刘焉的耳中,却已经传到了关东。
“大司马……怎么会是大司马!”袁绍闻听此讯面沉如水。
早在乔琰将刘虞从幽州接回,在长安奉迎其登基的时候,袁绍就已经生了一次气。
公孙瓒没能干脆利落一点将刘虞给宰了,让其在滨海道被人给救走,却还得从邺城朝廷请一道封赏,就够让人郁闷的了。
偏偏刘虞登基之后,刘辩作为天子的权威被进一步削弱,让袁绍不得不进一步加重对周边势力的拉拢。
彼时的乔琰又在骠骑将军的位置上拥有假节钺和开府的权柄,比起大将军这个名号也并不差到哪里去。
然而这种在袁绍看来很是虚伪的表现,居然在邺城朝臣中还得了个好名声。
在这些人看来,乔琰让出大将军位置给刘焉,和她扶持刘虞登基的种种表现,都让人不难确认她的汉臣立场,既然如此,只要你袁本初能将她击败,让刘辩成为那个唯一正统的大汉天子,不就可以收获一个能征善战的汉将同僚了吗?
袁绍差点没被那种理直气壮的说法给哽塞住。
但想来也对,这些从洛阳前来邺城的朝臣,还真未必就跟乔琰立场不和,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并不敢去赌她进攻长安的顺利,不敢让自己置身于董卓的威胁之下。
倘若最后取胜的是乔琰,他们也可以让自己成为刘虞的臣子。
要让他们跟着一起骂,是绝不可能的。
在乔琰给刘辩送了年礼后,袁绍更觉得乔琰不是个东西,在阴阳怪气和远程给他捅刀上尤其有一手。
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还没到今年的三月,乔琰就已经迎来了又一次升职。
从原本的骠骑将军升到那位处权臣
之巅的大司马!?
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大司马!?
“这难道不该叫做僭越?”袁绍愤愤不平。“只是因为迎立天子的缘故,就位列三公之上,算是个什么道理!”?
看看他自己的情况吧,在袁术与邺城朝廷这边决裂之后,当年支持刘辩登基的袁氏子弟,位置最高的也就是他了。但即便是他手握冀州青州二州,也还未曾拿下大将军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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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已在盘算着在这永汉元年的改元后,选个良辰吉时,将后妻刘夫人所生的小女儿嫁给刘辩作为皇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大将军。
可长安这边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乔琰直接成大司马了!
沮授看着袁绍的表现,情知他此时所问的,只怕并不只是一句,为何乔琰可以用这等荒诞的升迁速度,一路升到了大司马的位置上。
而是在问,同样是扶持天子登基的权臣,为什么他袁绍就不可以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若要沮授说来,袁绍若真这么做了,对他们此时的处境没有任何一点好处。
故而他只是回道:“明公倘将这个问题问询邺城的官员,他们只会告诉明公,若这个大司马的位置得来有违礼制,为何长安那边的卢公与皇甫将军等人都对此事并无异议呢?”
这些人是不会因为乔琰所处的位置比
袁绍高,就与他同仇敌忾的。
会让他们跟袁绍统一立场,唯一的可能就是——乔琰兵临城下,并扬言宣称,只要攻破邺城就会让这些支持刘辩的文武百官与他一道去死。
可显然乔琰不会做这种愚蠢的决定。
她甚至在去年冬日让杨修带着棉衣,前来慰问他那身在邺城的老父亲,也凭借着阳安长公主的到访让人确信,她对汉室宗亲的尊重并不因身份而有所变更。
倘若邺城被她攻破,刘辩料来也会得到善终,他们这些大臣更能到另一头来重新参与朝政。
并州的棉布在今年元月还送来了一批到邺城中售卖,正为应和去年由阳安长公主掀起的风尚。
而随着第一份乐平月报被乔琰以年礼的方式送给刘辩,第二份随即被杨修送给了杨彪后,邺城内的高官也有问询起此事的,甚至想要寻找渠道购买一份。
这两者要沮授看来,都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军事实力和农耕产粮的落后,还不能算致命,被一步步同化内部,才是迟早要引发更进一步的动乱。
沮授只能庆幸的是,在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修养后,邺城的军备武装已经提升了一个层次,让他们在太行山与河内郡的防守都比先前坚固了一个程度。
青州与冀州的耕田面积也要比凉州并州更大,在平定了内部乱贼之后,也能逐渐追回差距。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袁绍要先放下一些没有必要的好胜心,千万别在此时跟乔琰一味对标。
袁绍心中郁闷,可在局势确实不顺的情况下,还是暂时收回了这个想法。
他暂时也没有了这个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如何让自己升任大司马却不为人所诟病。
因为同样也是这二月的中下旬,一件对邺城朝廷未必重要,对袁绍来说却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在了此地。
袁逢嫡长子,袁绍和袁术的兄长袁基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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