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到后来钟晚在想, 不知是今天这剧场冷气开得太足,还是剧场太空的缘故,怎么她手脚冰凉,还觉着到处都阴森森的。
话剧最后的那一幕, 她的造型应当是最惊艳的, 穿着复古的欧式连衣裙, 妆发精致,坐在被布置成咖啡厅的场景中,一束暖白的光打在脸上,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与另一名欧洲绅士造型的年轻男子交谈。
之前他们演出的场次中, 每每到这一幕,观众们都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拍照。
在社交平台上搜他们剧团和话剧的名字, 几乎都能看见这张照片。
钟晚端着白瓷浮雕的咖啡杯, 脸上是轻松淡然的表情。
原著末尾寓意女主角放弃了爱情, 找寻到自由。
钟晚对他们改编版本的理解与张老师不同,她起先就反对女主在这一幕穿着这样精美的服饰, 但拗不过其他人。
在她看来,华美的衣物能装点皮囊,却无法装点灵魂。
最后舞台上的灯光黯去, 配合悠扬的背景音乐,幕布也徐徐落下, 这场只有一位观众的戏总算是演完。
钟晚思维涣散地站起身,不小心踉跄一步,扶着桌沿缓了几秒, 往后台方向走去。
按照以往的流程, 半分钟后, 他们全体演员会去幕布前谢幕。
正在背景音乐播放的那半分钟内,张老师脚步匆匆地过来,压低声音对演员们道:“今天应该是不用谢幕,人已经走了。”
钟晚在内心松下一口气。
梁序之离开了。
也是,他们能对着空气演整场戏,但实在没必要对着空气谢幕、发表感言,否则想想画面都有些诡异。
一众人从后台返回化妆间,门一关,瞬间就炸了锅,几乎除了钟晚的所有人都在问:“什么情况?”
“那是什么人啊?长得还好帅,我刚演的时候完全不敢跟他对视。”
“怎么就他一个,是就这样安排的吗,还是主办方那边弄错了?”
“天哪我刚看到满场空的时候差点都绷不住了!”
……
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后,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张老师,眼含疑惑。
张老师也茫然地耸耸肩:“我也完全不清楚,全是主办方在安排。也许…刚才那位真的是什么大人物吧。”
钟晚完全没兴趣参加这场讨论,演了两小时,台词又多,本来就有点脑缺氧,加上猝不及防看到梁序之,这会儿脑袋就像是被糊了浆糊一般。
她从包里取出卸妆水和化妆棉,去化妆间外的卫生间,把脸上那层厚厚的妆容都卸掉,又去更衣室,将厚重的欧式连衣裙也换成休闲的短袖和牛仔裤。
收拾完,钟晚坐在更衣室隔间的凳子上,胸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闷着,喘不过气似的。
他们不该再见面的,无论任何目的与场合。
她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段话——“如果你必须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你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尽你所能决绝地离开,永远不要回头,也永远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是最好的,因为它们已经消亡。”*
今天这加场的演出,也许就像是他们话剧中的台词一样,是个错误。
钟晚回到化妆间,他们剧团的灯光老师也过来了,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女孩儿,兴致勃勃地跟众人分享:“刚才那个大哥离场的时候我看见了,拄了支手杖,被安全出口那边守着的一堆保镖围着出去的。”
“天哪,气场真的绝了,像港片里的那种大哥。”
钟晚:“……”
所有人都卸完妆换下戏服,从演员通道出剧场。
刚才跟她搭戏的男演员还在问:“张老师,不然你回去打听打听,刚才那个老板是每场戏都包场看过,还是只看了我们这一场啊。”
“如果是只看了我们这场,那大概率就是想给我们剧团投钱的意思吧。”
张老师也沉思片刻,迟疑着说:“…我晚上找主办方里认识的朋友问问。”
戏剧节的展演也是需要购票观看的,且地点在京市,票价并不便宜。
能包下整个两层的剧场只看一场话剧,想必经济实力不容小觑。
张老师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没几天就要颁奖,能不能有投资赞助,到时候也就能见分晓了。”
……
到剧场门口,众人终于暂时停止讨论刚才包场的观众,转而开始商量晚上去哪聚餐。
今天是他们戏剧节展演的最后一场,按惯例,也应该有个庆功宴。
钟晚没参与讨论,吴邈邈忙着开相机录vlog素材,也没发表意见。
其余人商讨的结果是去吃京市特色的铜锅涮肉。
准备打车时,钟晚默了须臾,先说:“…我今晚就不去了,有点不舒服。”
另一名年轻男演员立刻盛情再邀:“女主角是我们的大功臣,不去怎么能行。欸,晚姐是南方人,我们换个粤菜呗,砂锅粥?”
“行啊,我还看到附近有家评分挺高的顺德菜。”
吴邈邈收起相机,回头,看到钟晚脸色不好,将她肩膀一揽,笑着说道:“女主角说了想休息,你们去吃铜锅涮肉吧,正好我也不爱吃麻酱,陪她一块回酒店了。”
“后面不是还有颁奖礼,到时候再一起庆功也不迟。”
众人也就不再劝,嘘寒问暖后,跟她们分头打了几辆车离开。
剧团基本都是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几个年纪大点的演员也都是一直从事这行,没攒下几个钱。
主办方将酒店费折现后,他们基本都去了偏些的连锁旅店,只钟晚和吴邈邈订了万泰的房间。
吴邈邈打了辆商务车,上车后,两人坐在后排,钟晚将口罩摘下来,吴邈邈就看向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啊。”
“病了吗?”她抬手摸摸钟晚的额头,“刚演戏的时候听你说台词状态都跟平时不太一样。不过问题不大,张老师没说什么,也应该是满意的。就是台下那位…”
又听到梁序之,钟晚靠在座椅上,把眼睛一闭。
“没事。我缓一晚上应该就好了。”
吴邈邈:“刚才你去卸妆换衣服了没听到,他们猜今晚的观众是个大老板,再不然就是哪家的富二代,平时生活过得太无聊,过来戏剧节看专场演出烧钱玩。”
“……”
吴邈邈思绪转了一圈,好奇地问:“不知道跟你在港岛交往的那位比,谁家底更厚。”
钟晚头痛地揉揉眉心,有气无力道:“…你可别再提他了。”
吴邈邈太了解她,看她的反应,思忖片刻,突然一拍座椅,惊呼:“我靠!不会吧!他就是啊…就是他…?”
钟晚沉出一口气,点了下头。
吴邈邈睁大眼,先感叹道:“他比我想象中要帅好多啊…要不是气场实在太足,我真以外是哪家游手好闲想进军娱乐圈的那种富二代。”
她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过来跟你说过吗,你知道今天是他吗,他是专门来看你演出的吧!”
钟晚沉默片刻,只如实说:“…不知道,没说过。这半个多月了,我跟他没有任何联系,刚才站到舞台上看见是他…我都有点惊呆了…”
吴邈邈:“这样的吗。那你能顺利演下去也是牛逼…如果换做我,我可能所有台词都在那个瞬间忘干净了。”
钟晚叹了声气:“…我也差点。”
“那他这次跑这么远过来…”吴邈邈猜测:“是想给你个惊喜?”
钟晚皱起眉,嘀咕道:“惊吓还差不多。”
吴邈邈问:“那他现在有找你吗?”
钟晚点亮手机屏幕,而后摇摇头。
她们订的酒店并不远,过了晚高峰的时间,路上并不堵车,眼看着就快到了。
吴邈邈也叹一声气:“你不是都打算要结束了吗?那就敌不动我不动,说不定他真是最近闲了,想过来看你演的戏,没其他意思呢。”
钟晚在心里说:但愿吧。
理智无数次告诉她,她和梁序之不能再有任何过多的交集了。
旺季酒店空房间少,钟晚和吴邈邈虽然订的同一个房型,但被安排在不同的两层楼。
两人在电梯中分别,吴邈邈先到了她的楼层。
出去前,她看着钟晚叮嘱道:“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明天有精神的话,咱俩找个地方转转,多拍点视频素材。”
钟晚:“好。”
电梯停到她的楼层时,钟晚右眼皮突然跳了好几下,心中也升起不好的预感。
刚出门,她的手机振动起来。
钟晚紧张得手机都差点掉到地上。
她垂眼解锁,才发现是有人给她打了微信语音。
来电人是一个许久都未联系的故友,叫许褚然,大三时她拍的那部网剧,他演男主角,当时还是电影学院的学生,现在应该也已经毕业。
钟晚暗松了一口气,接起来。
许褚然在电话里同她寒暄道:“你来京市了吗?我也是昨天才看到今年戏剧节展演的剧目表,之前看到你那部电影,演得真好,还以为你打算在港岛发展了。”
当年拍网剧时他们对手戏很多,年龄又相仿,还都是在校小透明,许褚然性格开朗、自来熟,两人关系也算不错。
只是拍完戏回学校,他们各有各的学业要忙,渐渐也就淡了联络。
钟晚说:“没有,以后应该都演话剧了。你呢?我去年还刷到,你参加了一个选秀节目,记得名次还不错。”
许褚然笑:“是啊,那个节目之后,签了个经纪公司,前两年还是在演网剧,今年稍微好些,接到一部S+的男二,下个月进组。”
钟晚一边顺着走廊往房间走,一边对着手机道:“那不错啊。没事,现在也才毕业两三年,以后机会多的是。”
许褚然:“我也这么想。你在京市待多久啊,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个饭?”
钟晚这才想起,许褚然就是京市人。
已经到了房间门口,她拿出房卡,刚刷开房门,闻到房间里似乎有股熟悉又陌生的木质香。
不是她身上或是衣物上的味道,当然也不是酒店的香薰。
钟晚抬手开了玄关处的灯,正对着电话说:“我们订的下周一回杭市的票,除了大后天戏剧节闭幕晚会,其他时间…啊…”
她忽然一惊,手机也“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窗边,梁序之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全身的衣服都是黑色,几乎和窗外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手里捏着一枚银色的金属打火机,好似漫不经心转着圈把玩,偶尔金属外壳接触到他小指上的戒指,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筒的音量大,房间又安静,掉在地上的手机传出许褚然的声音。
“喂,你那边怎么了?还能听到吗?”
钟晚心跳都被吓停了一拍,弯腰捡起手机,未发一言,直接将电话挂断。
她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朝窗边走去,声音极小,甚至有些发颤:“梁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梁序之缓慢转过头,灯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来看看你不打招呼跑出来,都在做些什么。”他声线极凉,视线划过她的手机:“一个月不见,就找上新人了?你动作倒挺快。”
“他不是…”钟晚脱口而出,又意识到没必要解释这些,声音戛然而止,静静看着他。
“砰”地一声,梁序之将手中的打火机丢在茶几上,站起身,缓步向她走来。
钟晚不自觉向后退,直到后背贴到墙上,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只能别开视线。
梁序之仍在靠近,临到咫尺的距离,抬手,指尖勾起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
男人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凉,他薄唇微张,声音偏低,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支冰刃制成的剑,要穿过她的耳朵,刺进她的心里。
“我让你走了吗。”
钟晚看着他幽沉的眼眸,想扭过头,他却用了些力道,钳住她的下巴,让她动弹不得。
她慌乱无措的眼神也无处遁形,轻阖了一下,微微张口,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同他说:“两年了。”
“梁先生,在马场见面那次,我们说好的,关系存续期间是两年。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梁序之眉头微蹙,似是在回忆。
好半晌后,他舒展眉头,忽而笑了下,松开手,指尖划过她的头发,“好像是有这回事。”
钟晚正要松一口气,他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向前一按。
两人的鼻尖霎时间贴在一起。
梁序之身上清冷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压迫感十足。
他薄唇微启,几乎贴着她的唇畔说:“但如果没记错,当时我并没有同意。”
而后,梁序之毫无温度地笑了声,带着淡淡薄荷味的呼吸落在她唇上。
“就算同意了,只要我想,就也不能作数。”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畔,也是微凉的触感,像是调侃的语气,很缓慢道:“晚晚,跟了我两年,连这都不明白?”
钟晚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
她咬了下唇,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问:“那现在…您想怎么样。”
梁序之放下手,转身,打开窗点了支烟。
青灰的烟雾在窗外的夜幕下蔓延,宛如鬼魅的影子,掌控着她的一切,让她无处可退。
许久后,他背对着她,睨向窗外,沉沉开口,落下宣判一般的四个字:“跟我回去。”
钟晚紧抿着唇,须臾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如果我不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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