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青时节》全本免费阅读
“真可怜啊。”
“是啊是啊,真是太可怜了……”
姜府院子里,粗使婆子年轻丫鬟团团围在一起,嘴里时不时飘出“可怜”“可惜”这些个词儿。她们不约而同看向远处的屋子,破旧的房门紧闭,透着一股压抑。
“年纪轻轻就要送去给人冲喜,还是那位…”
其中一粗使婆子揪着袖口,唉唉叹气,旁边水圈似的散开一连串叹气声。
她们为之惋惜的,是这姜家的三小姐,姜青梅。
姜家老爷姜睿乃是鸿胪寺主簿,不算什么大官,二十多年也没闯出什么名堂。但几个儿女却都有些名气,尤其是长子,年纪轻轻就在翰林院做编修,人人都说前途不可限量。两个女儿也因为生得貌美多姿,时不时就有媒婆上门。
但外人极少了解是,关于姜家三小姐。
要说相貌,这位三小姐才是真正的惊艳卓绝,美得不可方物。
从前有一回府里新招进家丁,男奴只是隔着庭院远远地瞧了这三小姐一眼,就被那份难以描述的美震惊得瞠目结舌,一连几天失魂落魄,都说自己看见了仙女。甚至就连女子见了她,都忍不住心动。
本来这样出色的相貌,在京城里该大有名气才对。
但截然相反,不仅无人听闻,随便拉个百姓出来都会疑惑地问一句:“姜家有三小姐吗?不是只有两个女儿?”
只因她的娘亲,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而是个有贱籍的丫鬟。
姜老爷嫌弃她娘亲的身份,觉得丢人,从不让这位三小姐出府。偶尔有客人来时,也不准她去厅堂,对外只是一律说她病弱体虚见不得风。但实际上是将人锁在柴房里,要么就是打发她去后院跟丫鬟们一块干活。
总之,只能以可怜二字形容。
但就在三日前,更可怜的事情发生了。
姜老爷与一巫医做了约定,要将她送去给人冲喜,而对象,是京城内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镇抚使,魏衡。
“三小姐本来就活得够惨了,没想到还会遇到这种事。那镇抚使太可恶了!”一丫鬟愤愤不平骂道,“难怪他被人下毒谋害,我看都是活——”
“你不要命了?!”粗使婆子急忙捂住她的嘴巴,迅速看向四周,压低声音:“说不准咱身边就藏着锦衣卫,这你也敢胡说!”
丫鬟显然也察觉自己出言不逊,瞬间白了脸色冒出冷汗:“不不不,我不说了,我什么都没说过……”
众人相觑无声,眼里既是畏惧又是愤恨,再度将目光投向那门口。
三小姐嫁去那魏府上……能活过一个月吗?
屋内。
房门紧掩,只透出微弱的光,落在床榻平铺的包袱上。里头堆满了衣裳话本,还有些散碎银两,摆放得十分凌乱看起来是匆匆丢到一起的。
一双香温玉软的手伸过来,将包袱裹紧打死结,甩到背上掂量了下。
“沉了些,不过也还好,逃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少女生得唇红齿白,气质出挑,眼眸亮似璀璨星辰,好像永远也不会熄灭一般。五官轮廓趋向于柔和,不同于京城其他艳丽的女子那般分明,更像江南春日的雨水,细细密密,朦胧如烟。
只是轻轻一眼,就令人难以忘怀。
她将包袱塞进床底,起身拍了拍灰尘。回到桌前从抽屉找出半块玉佩。这玉佩原本有两块,另一块早在三年前就被她送给了心上人。
“闻柳哥哥……”少女紧紧握着玉佩,低声,“拜托你一定要来啊。”
三日前,府上来了一位苗疆巫医。
那时她被关在柴房里,两耳听不见窗外事。被放出去了才得知,爹爹枉顾她的意愿和那巫医已经谈好了聘礼、彩礼、嫁妆……只等过两天就把她嫁去魏府冲喜。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脚发麻一片空白,哪怕是在厅堂外跪整整一夜恳求爹爹收回成命,却根本没有人搭理她。
她知道自己出生低微,嫁给镇抚使,即便对方是个半死不活的魔头也该感天谢地了。可她有喜欢的人,她喜欢一个温润如玉的书生,喜欢对方浅笑着唤自己的小字。
她不喜欢镇抚使,也不喜欢姜家。
在思考许久后,她终于寄出信,计划了今日的一切。等着方闻柳来救她,私奔也好,从此隐姓埋名也好,只要能和对方在一起她做什么都愿意。
……
夜半子时,寂静无声。
姜青梅背着包袱,趁四下无人溜到后院墙角边。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时辰已至丑时,但墙外始终没听到动静。算起来,这是她第二回尝试离家,上次还是在十年前,颇为紧张地攥住包袱带子,时不时往后瞥,生怕被人发现行迹。
又心惊胆战地等了一炷香,对面终于传来细响。
“岁岁?”
岁岁是她的小字。
姜青梅的心一紧,随即松开:“闻柳哥哥,是你吗?”
“是我。”
语气担忧:“你还好吗?我听闻姜大人这段时日一直把你关在柴房内,有打你吗?”
摸着手臂留下的鞭痕,姜青梅浅笑:“没有啦,只是饿了我几顿而已。”
“不说那些,闻柳哥哥你既然来了,那是不是……信中说的你也同意了?”
墙外忽的沉默。
她不安起来。
半晌,那青年才缓缓道:“岁岁,私奔乃是大事,极毁女子的名声,你一旦跟我走了,这辈子都会被人瞧不起的。”
姜青梅闭眼用力摇头:“可我不想留在姜家,也不想嫁给魏衡,闻柳哥哥…你难道也想我嫁去魏府吗?”
“当然不是!”青年语气急促,“我如此喜欢你,怎会愿你嫁给那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可是……”
她抿紧唇:“可是什么?”
方闻柳许久没说话。
沉默萦绕在院子一角,远处再度传来梆子声,一下,一下,于寂静间敲击着人的心窝。
姜青梅气息发颤,攥着布带的指尖愈发泛白,模糊间,想起了从前。
十四岁的元宵灯节,那是她头一回被爹爹准许夜里外出。披着陈旧的斗篷,站在一身绫罗绸缎的姐姐们后头,呆呆地望着火树银花不夜天。
远处人群热闹围聚着,嬉嬉笑笑地举行灯谜会。她好奇地钻进人群,仰头时被灯笼的光晃了眼睛,回神后望见台上的少年,
白衣似雪,谦谦如玉。
她愣住了,傻傻地站着。直到那人看过来,嘴角弯起,朝她眨了下眼睛。
她忽然就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又重又快。
后来,她壮着胆子向他递了信札。
依稀记得那夜也是在这里,他高高攀坐在墙头上,背后是皎洁的新月,衬得眉目清冽澄澈。
“信我收到了,可是,你怎能说得如此快呢,这本该是我来说的话才对。”
他有些惋惜地垂眸,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年又道:“你的小字是岁岁对吗?以后我便叫你岁岁。等我今年过了春闱,就找媒人来姜家下聘,好不好?”
她几乎哭着应好。
可那一年方闻柳却落榜了。
他对自己承诺再等三年,三年后的春闱必能登科入仕,到时候就来娶她。可过去三年不到,还是在这一院角落,同样的人站在同样的地方,他却语气抱歉地问自己:
“岁岁,我如果带你私奔了,那我的前程该怎么办?”
姜青梅深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青年叹息道:“我纵然心悦你,可明年便要参加春闱科举,当上进士就可入朝为官。岁岁,我寒窗苦读十几年就为了这一日,你难道要我为了你放弃?男女之爱不过是过眼云烟,这世上任何男子都不会为了眼前一点小情小爱而放弃自己的仕途,我也一样。”
“所以……”声音哽咽颤抖,“你要丢下我了,是吗?”
“你嫁去魏府也能过得很好。”方闻柳顿了顿,低声,“你生得如此好相貌,就算是镇抚使见了,也许、也许都会喜欢你。”
他欲言又止,剩下想说的那句是:你未必就会死。
“那你今夜为什么还要来?”她仍旧不甘心,用力咬着牙根,“为什么呢?”
“……我来只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还有,把这样东西还给你。”
一枚玉佩顺着墙缘被丢进来,恰好落在她脚边,“岁岁,你很好,是我对不住你,你骂我也可怪我也可,只是往后,我们就不要再相见了。”
他缄默片刻:“我走了。”
脚步声缓缓远去。
姜青梅低下头,嘴唇被咬出鲜血,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站了不知多久,一群家丁举着火把从远处跑过来,瞬间将她围堵得水泄不通。
火光间,爹爹拿着棍棒朝她挥来,一边打一边破口大骂,说她放荡不知检点,又说她心肠歹毒要连累全家跟自己受死。
棍棒闷声落下,像黑云间厚重的雷鸣。
姜青梅浑身痛得不敢挣扎,蜷头抱紧身体,像只野狗伏在地上。伸手想抓住近处的玉佩时,被人一脚踩住,一张艳丽娇俏的面容居高临下,噙着笑端详她的丑态。
“居然还敢私奔?姜青梅,你也太可笑了吧。”
“那方闻柳拿到信就告诉爹爹了,他倒是知趣,没胆子真的带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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