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赵志来一个人在林子深处,踏着枯枝败叶正往前走,一抬头,忽然看见了老坟地上那棵大松树,当下就想起张立德来。立时起一身鸡皮疙瘩,头发咯扎扎竖了起来。正待回身,松树下突然“嘎”的一声叫,两只老鸹“扑楞楞”直窜往树梢上去了。风起处,竹丛边的一个坟头旁,霍地跳出一个怪物来,披头散发,呲牙嗔目,怒气勃勃,指手划脚。赵志来一见,魂飞魄散,转身便走,却被脚下一根枯木绊了一跤。“啊呀!”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王有才后头屙尿听见,连忙提起裤子,跑过来一把搀起,连忙问:“怎么了?”赵志来也不答话,爬起来便往林子外头走了出来。
两个人来到林子外护林房前一棵大树下,赵志来尚自嘴睑乌青,冷汗涔涔。王有才笑着问:“你刚才到底是怎么了?”赵志来顾不得回话,先在树下一条櫈子上坐下,瘫痪了半晌,方才问道:“你是不是也看见从那竹丛里出来个什么东西?”王有才笑着说:“什么东西?自从建场到现在,二十年白天黑夜林子里转,我也从来没见过什么东西。只不过当年张立德就吊死在那棵树上。后来人们一走到那地方,心里就总是颤颤惊惊的。其实都是自己吓唬自己。我在朝鲜战场上,啥样的白死人黑死人没见过。当通信员半夜里去送信,一个人从死人堆上爬过去爬过来,也没见鬼拽住腿了。你刚才肯定是惊住那两只老鸹,叫得瘆人。你还不是眼花了,自己吓唬自己哩!”
赵志来听他如此一说,沉住气默然了半天:“或许就是自己吓唬自己哩!”虽是一场虚惊,却也兴趣索然。便不再问,擦擦脑门上冷汗,只说了声:“林场树木决定间伐一部分。近几天你上街打听一下木材价钱去!”说罢起身,一个人怏怏地从原路上回家来。
离家尚有半里地时,早已看见自家门口上,停着一辆红色摩托车闪闪发亮,知道一定是小娇她干爸高百万来了。高百万是金谷供销社主任、儿媳小娇她爸田家丰的爱将,在供销社多年管基建,改革开放,成立个“金谷建筑建材有限公司”,是金谷街上有名的能人。不光金谷街上凡是公家的活都是他干了,又经常在宋城和高平县里承包工程,听说人缘极广,常跟多少当官的吃喝不论,认亲结义,早就是青龙山前赫赫有名的百万元大户了。金谷街上人都说他“王八有钱出气粗,侄儿子有钱不叫叔。”是个除了权钱,六亲不认的人。赵志来如何不知道?因此上,一直不愿与他交往。
赵志来走到门前,只见小娇正帮着高百万从摩托车上往下搬东西。田小娇一抬头说:“爸,你哪儿去了?你看我干爸多客气,还要自带着烟、酒、肉、菜哩!”高百万连忙上来双手握住赵志来的手说:“这青龙山前,瓶瓶罐罐只要长着两个耳朵的,谁不知道我这大名鼎鼎的亲家啊!早就盼着跟你喝几盅哩,亲家你就是不赏这个面子啊!”一句话,把个赵志来说得心花放。早把在林场里受的那场惊恐,撇到九霄以外去了。连忙握住手,相谦相让进了屋里。
两个人坐定。田小娇便先把一箱酒抱进来放在大桌子上说:“我干爸正要进城去,我把他拦住请过来了。你看!给你带的剑南春、芒果烟、还有一盒东北参哩!就连鸡、魚、牛、羊肉也叫酒店里做好现成的带来了。”赵志来笑着说:“你干爸是怕我招待不起还是咋的!”高百万道:“做亲是一家。田大哥这几天进城去了,要不然俺两个还不一块儿来。”
说话间,小娇和婆母两个已经把那荤的、素的、热的、凉的装了七、八个盘子,都端来堂屋桌子上摆放端正了。高百万问:“亲家,我那女婿耀祖哩?”赵志来斟着酒说:“社办厂上班去了,就咱两个也清静些。”酒过三巡,菜品五味。高百万先放下筷子抹抹嘴说:“亲家,你哥我半辈子江湖上混,叫我佩服的人也就两个。我常说田大哥是一个,亲家你是一个!”赵志来也放下酒杯笑着说:“亲家你过奖了!”
高百万道:“亲家,不是我当面夸你。我常说:十年特殊时期,革命小将正横那时候,可谓是乱世英雄起四方吧!咱远的不说,光说宋城。恁么多大大小小的司令,谁比得上你那风采?论思路、口才、气质、魄力,也就属你。说句不该说的,要不是形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早在县里坐把交椅了。唉!空负干城将,脱下锦战袍。一朝君子一朝臣,这朝不用那朝人呐!”赵志来摇着头说:“那都是前朝古代的事了。不提它了!”
高百万道:“不过话说回来,是金子啥时候都发光。眼下国家重视教育,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又说‘再穷不能穷教师,再苦不能苦孩子。’我听闺女说你要建座教学楼,这可是积福行善,流芳百代的头等大好事啊!自古以来,青史留名的贤明领导,哪个不是将兴办学校,培养人才作为头等大事?莫说金谷乡,就是全宋城几个支书有你这魄力?这就是如今官场上时行的那句话:‘谁英雄,谁好汉,攺革路上比比看!亲家,你总是看得远,总能干在点子上。谁不服不行啊!”
赵志来道:“亲家,你这话说到我心上去了。不过,你也知道,我青龙是两河加一村,地理限制,人多地少。恁些年,集体也没个积蓄。近期里,乡政府五天一小会,先叫你汇报创办企业的打算。十天一大会,叫你说说企业办到哪一步了?话不落音,就要看你的结果。一天比一天紧。正在 ‘马陵道’哩,谁知道祸不单行,寺上正殿又塌了,好玄呐!差点要了两个娃子的命。小娇跟耀祖两个耍笑我一场,说我没气魄,撵不上新形势。可这经济上是一大难关啊!村主任有一个姓牛的老表在高平县建筑公司当经理,正想着要去联系一下,先搞个核算。再商量看能不能请他先垫支一部分物料。我还没有考虑成熟。”
高百万眼叮着听罢,咧嘴嘿嘿笑着问:“亲家,你说的是不是高平县建筑公司那个牛照高啊?”赵志来道:“正是此人!他跟咱村主任王有兴是姑舅老表,你也认识?”高百万哈哈笑起来:“亲家,说句不好听的,剥了他皮我也认得他骨头哩!他如今攺名了。”赵志来说:“嗨!出什么洋相。五十多了还改名哩!”高百万笑着低声道:“牛照高改名‘牛草包’了!不过可不是他自己改的,是旁人替他改的。”
赵志来见他说得跷蹊,便笑着问:“是怎么会事?”高百万端起酒杯与赵志来碰了碰,一仰脖子先干了。放下杯又抹抹嘴说:“说起来,那人干建筑这一行也大半辈子,就是没有骨头,守不住行规。去年秋暮间,他承建高平县石油公司一栋办公楼,暗里给经理送了五千,副经理三千,基建股长两千。不防叫经理情人的男人知道告上去了。姓牛的进去不到三天全‘屙’了。可坏大事了,经理双开判三年,副经理双开判二年,股长也被开除党藉,开除工职。经理那个情人也叫她男人给休了。一下子害了三个人,毁了一个家庭。多少人埋怨,你猜他说啥?”
赵志来光着眼,好奇地问:“他说啥?“高百万又“嗨”了一声:“他说一进去,一天就光叫啃一个干麸子馍,看着痰盂里有点尿水也不叫喝。上千瓦大灯泡顶头上,上眼皮又夹住往上吊着。我是小秃顶住锅门睡,抵不住火了,不坦白不得了哇!就为这,高平满县人就送他个外号叫‘牛草包’了。从那儿之后,哪个单位哪个当官的还敢跟他交往?他自觉脸上无光,在高平城里立脚不住,如今辞了职,拉有五七个人搞单干去了。这在高平县谁不知道,真真切切。”
赵志来长叹一声。高百万道:“亲家,老古语说的不差。‘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况且,各行都有各行的行规。你哥我虽然半辈子经商,可讲朋友重情义,把那‘钱财’二字看得稀松平常。为朋友,你哥我两肋插刀绝无怨言!前年春天,我承建县百货公司那栋楼,有人想整经理。你一定想不到吧?检察院里我是几进几出,从反贪局里爬出来又揎进去。吕检察长看我是条汉子,不打不相识,就交上朋友了!随后我给他盖了一套两层半独家院。想不到吕检察长真乃是大仁大义,就安排我建了他单位的家属楼。再接着,你那侄女就招干到检察院里上班了。这一年多,为啥王县长亲自给我安排工程,这都是吕检察长给牵的线啊!亲家,千言万语一句话:江湖中‘义’字当先。不瞞亲家你说,县城里业务我还干不完哩!至于你这栋小小的教学楼,我只不过想帮你工作上出点政绩,你作为一方父母官,也留个乡名于后。再从经济上也想给你贴补贴补。过去贫穷艰苦叫光荣,正直清廉人尊敬。如今是一切向钱看,有钱万万能,没钱万不能啊!”
赵志来听到这里,早已暗暗吃惊,心服口服。高百万道:“亲家,你记不记得当初老师给咱们讲革命历史,毛主席说的那‘十没有’吗?他老人家说:‘解放区里一没有贪官污吏,二没有土豪劣绅,三没有赌博,四没有娼妓,五没有小老婆,六没有叫化子,七没有结党营私,八没有萎蘼不振,九没有吃摩擦饭,十没有发国难财’。眼下你再看,啥没有?都有了,都全了。你们官场上大小只要掌个权的,再使那一根筋不行了!小娇跟耀祖她两个埋怨你,也不为错。如今这社会,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赵志来精神大振:“亲家,我只知道改革开放这几年你早就发达了,就是不知道你的窍道。今儿你算给我上了一课。我茅塞顿开呀!我在公社、大队干了十几年,也只算落个肚子圆。除了盖这几间薄瓦房,别的真是一无所有啊!”
高百万道:“亲家,我也常听田大哥说你这人,是‘肩扛竹杆巷里串,直来直去一条汉。’形势发展到如今,你屋里电器没一件。咱这么说吧:你这个小工程我接了!吃亏赔钱义无返顾。我不改变你这一穷二白的面貌,我还咋在这江湖上混人哩!”
赵志来心中大喜。酒饭已罢,小娇早沏了茶端过来说:“爸,你去金谷街看看那栋教学楼,再跟那个王支书学学经验,也好早点开工。”赵志来笑起来:“我还学他干啥?那还不是你干爸一手干出来的!也不过眼下没有资金,年底卖了林场的树就开工嘛!”
高百万道:“亲家,我已经听小娇说了。你这学校师生人数跟金谷街上差不多,也是六级十二个班,五、六百学生。当初跟街上支书王明清他们签订的合同,还有县设计院设计的图纸都完完整整地保存着。况且放着我窑场上的砖,楼板场里的楼板,仓库里有的是钢筋水泥,人马又整壮。你看着,不到年底就完工。闪过年若还不在教学楼里上课,咱这公司还讲啥效率哩!林场那树,你只管消停着卖。就这几个钱,我还垫支得起!”
赵志来见高百万大包大揽,物料工钱全都垫支了,凭空就能竖起一栋教学楼来,心中如何不激动。当下高兴地说:“亲家果然是大仁大义,五六百学生可都托你的福了!”高百万道:“亲家,就请你明儿到金谷街上去一趟,看看那教学楼图纸跟合同去。” 赵志来说:“乡政府通知:叫明儿早上到乡政府里集中,去城南七里堡参观村办企业。咱就明儿后晌散了会街上见。”高百万大喜。道:“我明儿后晌早早在‘春风楼’恭候你老弟大驾!”赵志来连说了几个“好!”当下商议定了。赵志来送高百万出门,看着他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回金谷街上去了。
送走了高百万,赵志来转身回屋里一个人暗自寻思道:“常言说‘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改革开放前,老高他也不过是供销社里一个跑杂耍的,谁家喝酒不背着他?而今却这等风光!与检察长交上朋友,县长又亲自给他安排工程,闺女也当上了检察官。这不是‘有钱万万能’是啥?……唉!” 赵志来一个人发了好一阵子感慨。
话不絮烦。次日早上,赵志来跟从乡、村两级领导,去城南参观罢乡镇企业,午饭后折返乡政府里又开了会,便推上车子往“春风楼”上来。刚转过弯,就看见十字口春风楼前那棵大槐树下,女老板穿一袭浅红色长裙,手握茶杯,正坐在一把两头翘的籐椅上,一边摇着一边看那两个伙计在空场地上扫洒。一眼瞥见赵志来走了过来,连忙起身,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说:“赵支书,高经理在楼上等候多时,你可是姗姗来迟了。”
赵志来认识这女人。这女人姓柳,单名一个莺字。生得面如桃花,眼似秋水,体若嫩柳,举动生情。虽然年及三九,看上去依然浓艳欲滴,青春四溢。因她在宋城县政府对面开办打印部时,与大院里行管局局长郑志明情好正欢,如胶似膝。郑志明来金谷乡当了乡长,便跟着来改了行,就在这十字街口,租了一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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