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不是。”陆淮摇头。

“那是什么？”唐晏之说，他的语无伦次泄露出心里的不平静，“我总……我总需要得到一个理由。”

“不是手表。”陆淮看着唐晏之。

唐晏之微微一楞。

“如果这么比喻你更能接受的话，”陆淮说，“茶杯，沙发，毛毯……”

他修长手指在四周一一点过去。

“我喜欢你，对於我而言不在於向外界展示，但想要自己一直拥有。”

“晏之，我想要你陪着我，或者我陪着你，或者说都一样，和别人没关系，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唐晏之气息微乱：“可我不明白我自己。”

陆淮听懂了：“但你不讨厌我，而且你也……不想那么直白地拒绝我。”

“是，”唐晏之诚实道，“坦白的讲，我没有和别人这样……这样聊过，我对感情一窍不通，我现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你。”

他抵触陆淮的表白吗？不抵触。

他抵触在今晚之后和陆淮继续相处吗？也不抵触。

但他好像又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一段感情。

“我现在……还不行。”唐晏之说，他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陆淮却微微放松，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但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的，对吧？”

“什么？”

“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陆淮垂眸看着唐晏之，试探着去碰他的手，唐晏之指尖颤动，没有躲。

“我需要知道你愿意，需要知道我喜欢你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手掌收紧，陆淮把唐晏之指尖握紧在掌心：“能给我这个机会吗？唐医生。”

许久，唐晏之说：“嗯。”

两天一夜的旅程归来，陆淮和唐晏之并立在入户大堂等电梯。

电梯到一楼，“叮”一声响后，梯门缓缓打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仿佛回到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但又有太多的东西已经不一样。

换作两个月前，陆淮不会敢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去握唐晏之的手。就只是握着，动作自然，甚至他的注意力还放在刷门卡上。

唐晏之盯着两个人相握的手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升到十六楼，陆淮牵着唐晏之走出电梯问：“快到吃晚饭的点，去我家？”

唐晏之掏出手机看一眼：“下午四点钟不到。”

陆淮依旧坦荡：“唐医生，我在追求你，或许你需要分给我一点你的时间。”

唐晏之抿唇：“今天下午不行。”

“为什么？”

“我要去一趟教育机构。”

“教育机构？”

唐晏之点头：“要去给我弟弟找老师。”

他面容从来沈静，於是稍稍敛眉便显出内心情绪。

陆淮盯着唐晏之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两天前下午的那通电话，唐晏之当时接完电话回来也是这幅神情，眉心凝着化不开的疲惫。

他隐约猜到什么，没有多问，只说：“你打算去哪一家？”

唐晏之摇头：“不知道，打算开车都去看看。”

陆淮接过唐晏之手里的箱子，他轻捏掌心里唐晏之的指尖：“是要找什么样的老师？我陪你一起去。”

说完不等唐晏之反应，他说：“唐医生，第二条——要多给你的追求者一些机会。”

被握住的手指有些热，唐晏之抿了抿唇，抿唇是因为想到了第一条。

“追求者轻薄你可以拒绝，但如果只是想要牵手，唐医生能不能点点头？”

陆淮说要帮忙也不只是嘴上说说，他的书店和各大教育机构都有合作，只要愿意让出一点利益，找到一位合唐晏之心意的老师不是难事。

在微信里找到一位他熟悉的教育机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陆淮轻点屏幕发出去几条消息。

工作日，大家都在努力搬砖，负责人回消息回得很快。

一大段话大概的意思是，虽然找一位年轻脾气好还有趣的英语老师去给远隔重洋的美国小屁孩上网课教中文很困难，但陆先生您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还是同意了，并礼貌询问陆淮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过来选老师。

【待会儿就来。】

开车去教育机构，负责人热情迎接，看到唐晏之时一怔，说：“这位唐先生前不久也来过，我就说陆先生你这条件要求听着熟悉，原来是帮朋友的忙。”

大抵惹眼的人在哪里都让人印象深刻，教育机构每天接待的人不计其数，但负责人看着唐晏之甚至还能记得他姓名。

寒暄后负责人领着他们两个去看筛选出来的几位符合要求的老师。

陆淮实在是给的太多，负责人办事也办的尽心，找出来的老师说是几位，其实坐满了半间接待室。

个个看上去都符合唐晏之的要求，年轻，脾气好，还有趣。

负责人热情道：“唐先生，您可以和每一位老师都面试一下？”

唐晏之点头，坐在椅子上，一位位老师沟通过去。

母亲提出的要求细致，他不敢马虎，他的空闲时间也不多，也没有精力再为dylan 的网课老师跑第三趟。

负责人和陆淮有些交情，用自己办公室里的好茶叶给陆淮泡了一杯茶：“机构里只有一次性杯子，陆先生凑合喝。”

陆淮点头道谢，捧着茶坐在一旁安静等候，唐晏之说英语的腔调和说中文时很不一样，他嗓音本就清润，说起英语时流畅而又尾音上扬，平添几分慵懒低醇。

或许是当医生当久了，面试老师也像在坐门诊，举手投足从容又沈静，陆淮想唐晏之的患者应该会很喜欢他，因为光是看着他就能让人觉得安心。

直到唐晏之对面这位小姑娘微笑着用流利的英语介绍完自己，开始关心起自己学生的情况。

“唐先生，请问您的小孩可以看得懂拼音了吗？”

“您的妻子又会不会说中文呢？平时可以给小孩提供一个中文的学习环境吗？”

一句比一句犀利，陆淮没忍住轻咳两声，茶水呛的。

唐晏之解释道：“不是我的小孩，是我的弟弟。”

小姑娘闻言有些尴尬：“原来是弟弟，我理解错了，抱歉。”

唐晏之摇摇头，示意她没关系，可以继续说。

可小姑娘是新来机构上班的老师，第一次见这场面，认为面前这位先生和她们经理的交情肯定不一般，生怕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於是弥补道：“对自己的弟弟都这么用心，唐先生以后肯定是位好丈夫，好爸爸！”

陆淮手握拳抵住唇，没忍住又咳了两声。

一会儿功夫咳两次，惹得一旁的负责人连忙为自己辩解：“这可真的是好茶叶，我自己都爱惜着喝的。”

陆淮摆摆手，说：“喝急了，呛的。”

他垂眸，捧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好丈夫，好爸爸……

唐晏之会想要当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吗？哪怕结果如自己所愿，唐晏之以后会遗憾没能当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吗？

好容易选出一位看上去最合母亲和dylan心意的老师，唐晏之和每位老师都道过谢，和陆淮走出了接待室。

出了教育机构，两人去停车场开车。

唐晏之坐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说：“没事吧？”

“什么？”陆淮没反应过来。

唐晏之侧头看他：“呛着了两次，没事吧。”

“没事。”陆淮有些惊讶，他坐在接待室角落，以为唐晏之不会分神注意到。

车子启动，快要驶出地下停车场时，唐晏之突然开口：“陆淮。”

那晚过后他就不再叫陆淮陆先生了，只陆淮仍旧喊他唐医生，说这样喊亲近。

陆淮应声：“怎么了？”

唐晏之说：“我也许需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车子驶出停车场，冬日阳光迎面而来，在唐晏之临窗的侧脸上撒下点点温润的光，他专注看着陆淮说：“追求一个人，哪怕他还没做好准备没能点头，你也应该在他没明确拒绝你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相信他。”

汽车驶过几个红绿灯，在回家的那个路口转向了相反的方向。

唐晏之轻声提醒：“走错了。”

“没错。”陆淮说，“唐医生，还记得吗，你还欠我一顿饭。”

想了一会儿，唐晏之点头：“记得。”

只是那次暴雨夜后不久，他和陆淮起了误会，没有人再提吃饭的事。

“我要和你道歉，不应该因为别人几句话就误会你。”

陆淮说：“你没有错，怪我自己没有解释，将错就错，让误会加深。”

“知道我误解你，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指那晚在电梯里，他误解了陆淮手里的校园卡。

“我以为你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你而疏远我，”陆淮坦白道，“怕我一次次解释让你觉得我还想对你纠缠不清。”

唐晏之顿了一会儿，各种原因，他没喜欢过什么人，没体会过传说中暗恋的滋味，但能想到那段时间陆淮应该不好受。

可他自己那段时间也不好受：“你之前的感情经历确实让人误会。”

陆淮终於有机会把道歉说出来：“对不起。”

比起唐晏之感情经历一片空白，他的过往虽然和成年人的欲望没关系，但他还是生出愧疚与悔意，在这一刻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前面的路口亮起红灯，陆淮停下车，握住了唐晏之的手。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下的城市永远那么美，唐晏之坐在副驾驶上，第一次生出些归属感，就好像日升月落，他不再总是一个人。

於是他指尖轻动，微不可察地回握住陆淮：“没关系，我不生气，就算生气，也会原谅你。”

晚饭选在陆淮最喜欢的那家私宴，小院依旧古色古香，唐晏之对大厅里正弹奏的琵琶曲感兴趣，陆淮退了包厢，和他坐在大厅里。

虽是大厅，但座位之间都用中式屏风和盆栽巧妙地隔开，既能听见远处小桥流水琵琶声，又不显得聒噪。

这家私宴不点菜，也不问忌口，后厨有什么做什么，上什么菜就吃什么。

两人落座，陆淮没让服务人员动手，自己给唐晏之倒一杯茶，问：“喜欢琵琶吗？”

唐晏之摇头：“算不上喜欢，只这首曲子我很熟悉，我母亲以前总听，她是苏州人。”

陆淮於是点头，他隐约猜到唐晏之的家庭情况有些覆杂，但唐晏之现在不想说，他就不问。

追求一个人，应该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与体贴，让他开心，别让他伤心，这是陆淮昨晚之后告诉自己的事情。

菜一盘盘上来，菜上好，经理也来了。

“前台说陆先生来了，我以为依旧是你和汪先生段先生三人，却不想是位新朋友。”

陆淮笑着介绍唐晏之和经理认识。

听说唐晏之是二院的心外医生，经理客套之馀更添几分惊喜。

他家里亲人几年前做过心脏搭桥，年纪大了，肾病出来了，一直想挂个专家门诊再覆查一次。

记下唐晏之的联系方式，经理说：“以后唐先生光顾，尽管与我招呼，我始终给您留位。”又问，“唐先生可有忌口？我让后厨记下来。”

唐晏之看着桌上刚上的一道菜正要开口，陆淮先一步替他回答：“没有。”

经理走后，陆淮说：“我和汪洋段远在这里消费三四年，经理才问一句有没有忌口，还是你厉害，果然医者仁心，没有人不敬重。”

陆淮嘴角含笑，唐晏之却沈默不语。

“怎么了？”

唐晏之开口：“我与段医生吃过一次饭。”

陆淮点头，还夹一筷子菜放到面前的碗碟：“我知道，是饭局。”

唐晏之：“那次之后，段医生就记住了我不爱吃鱼。”

唐晏之极少与人计较，更别提为了这种小事计较，可现在面对陆淮不一样。

对唐晏之而言，他从没构想过以后的家庭，世俗束缚不了他，因为他压根没想过以后的爱人模样，是男人是女人他不在意，但既然是他的爱人，他总还是会抱有期待。

他擡眼看向陆淮，心情难言，陆淮也正看着他，面容俊朗，那一双眸子藏着满满笑意。

唐晏之：“你故意的？”

陆淮开口解释：“不是故意。”

唐晏之不解：“为什么？你明明记得。”

“我是记得。”陆淮说，“你没说不爱吃鱼肉，你只说挑刺麻烦，所以不常吃不喜欢吃。”

唐晏之一怔，筷子与碗碟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陆淮往他碗里放下一块嫩白鱼肉，剔去刺的。

远处的琵琶声停。

陆淮说：“唐医生，你现在可以开始喜欢上吃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