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下。

金凰在百里外按下云头，收敛身形，变成与程浩楠一般大小，一人一兽潜行于大雪覆盖的森林中，蹑足潜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说金凰，你能不能稍微走快点。”程浩楠压低声音催促，金凰收拢翅膀，吃力地迈着两条腿，在没过身躯的雪堆中艰难前行。

“啾啾……”金凰不服输的仰起头，驳斥两声，意思是，现在这样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程浩楠望着它两条小短腿在地上勾出的长长脚印，摇头叹气道：“照你这个走法，咱们下个月才能爬上昆仑山了。”说罢，上前几步，一把将金凰抱起来，甩在背上，深吸口气道，“还是我背你走吧。”

“啾~”金凰不用自己走路，轻松不少，抬起头眺望前方，不时压低声音，催促程浩楠两句，让他快点，神气十足。

程浩楠不跟它一般见识，脚踩御风决，贴地前行，仰望昆仑山尖，低声道：“也不知那创世神如今在做什么，他若是在打坐还好，我们两个都能进去救灵儿，就怕他守在灵儿身边，那样的话就麻烦了，你跟我就得使出一招调虎离山了。”

金凰点点头，鸣叫一声，拍拍自己的胸口，意思是，自己去引开创世神。

程浩楠点点头，警惕道：“这昆仑山，被创世神霸占，更有天道以及伏羲等圣人坐镇，你我两人要小心行事，切不可被人发现。”

话音刚落，就听身旁有人喊一声：“恩公~”

程浩楠一个机灵，浑身一抖，差点把金凰从背上扔下去，拧身一看，不远处站着一女子身影，不是女娲又是何人。

女娲抬手制止道：“恩公小心~不要再往前了，前方是创世神布下的雷霆杀伐阵，可将人形神俱灭，你后退三步，到我这边来。”

程浩楠赶紧依言行事，后撤身形，来到女娲身边，匆匆问道：“女娲，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露华和圣女她们说你……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女娲温柔一笑，轻声道：“恩公，能再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其实，我……”

“女娲小心……伏羲，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程浩楠不等女娲把话说完，一把将她揽至身后，伏低身子，双手凝出仙圣之力，作势欲击。

女娲拽住他的衣袖，制止道：“恩公，不要，哥哥跟我是一起来的，他已经不再效忠创世神了。”

“啊，你说的是真的么？”程浩楠打量着身前的伏羲。

伏羲微微一笑，深施一礼道：“此前我被创世神封印神识，被迫成为他毁灭七界的傀儡，做下许多错事，多有得罪，望海涵。”

“女娲，你确定他是真的没事了？这不会是创世神设下的什么圈套吧。”程浩楠压低声音，悄悄对女娲说。

女娲自他身后闪身而出，来到伏羲身旁，笑道：“恩公，请放心，哥哥他真的没事了，这也不是创世神留下的圈套。因为，哥哥他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程浩楠望着眼前的伏羲，见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一点异样的感觉都看不出。

女娲搂着伏羲的胳膊，笑靥如花地对程浩楠道：“恩公，露华姑娘她们说的没错，其实，我也已经死了。原本，我和哥哥早该魂归天地，飘散于无形，可是我们两人掐指一算，与你还有今日这一场因果，故此残留一丝魂魄，在此等待你的到来。”

“啊……”程浩楠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他望着身前的女娲磕磕绊绊道：“你们两个……怎么会……”

女娲嘻嘻一笑，露出少有的少女神情道：“恩公，你不要为我们两个难过，我们是生于洪荒，擎天踏地的圣人，如今，我们身消魂散，归于这片我们曾经日夜经营的天地，与百花为伴，万松为友，不知有多开心才是。因此，没有什么好沮丧的。倒是恩公你，你救出灵儿公主后，创世神势必怒不可遏，毁灭七界，势在必行。如今，洪荒之中，能与他一战的，也就唯有你了。届时，你要多加小心。”

伏羲伸出右手，掌中凝出一道八卦上下翻飞，沉声道：“当日，女娲为庇护妖兽两界，力竭而亡，她死后的眼泪，追随我一路飘回昆仑山，在我的神识中滋长，将我从傀儡状态中解脱出来。从那天起，我便发现了创世神的阴谋，秘密在昆仑后山设下伏击，等创世神从仙界挟持灵儿公主回来后，对他发动致命一击，可惜，我的修行之力终究棋差一着，纵使我筹谋多日，且豁出性命，后山之战，我还是输给了创世神，只将其重创，让他被迫休眠而已。”

说到这儿，伏羲无比可惜地叹口气，牵起女娲的手，望向程浩楠道：“我死之前，用最后一丝灵力，为你卜了一卦，想看你对抗创世神的结果如何，可惜，眼前只能看到一片混沌，勉强能推算出来的，就是你会来昆仑山一趟，为了保你顺利进入创世神殿，我和女娲便在此等候。”

“如此，便多谢两位圣人了。”程浩楠听罢伏羲叙述，心中对他不由升起一道敬仰之情，抱拳拱手，深施一礼。

伏羲向前引路道：“你身负创世神血，又有创世神力，乃是当今七界共主，以人道之念，对抗创世神的天道之力，堪称佑世之神，不必如此过谦。我与女娲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请随我来。”

随后，伏羲与女娲在前领路，程浩楠紧跟着两人的脚步，在昆仑山七扭八拐，忽左忽右，时而上山，时而下岭，在不见天日的密林中穿行，耳边一片沉寂，唯有踏雪的吱吱声。

程浩楠背着金凰，望着前方并行的女娲与伏羲两人，有些悲伤，更有些释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伏羲身边，女娲不再只是之前悲天悯人，肩负七界的女娲，而是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在伏羲身旁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整个人快乐了不少。或许，如今的归宿，对他们两人，才是最为稳妥的吧。

“浩楠兄，自此上山，我要连破十八道禁制，每一道禁制中都有八十一重法阵，彼此勾连嵌套，你要仔细看我迈步的身法，一步都不能踏错。”伏羲面容严肃地叮嘱。

程浩楠屏息凝神，连连点头，大气不敢喘地望着伏羲的双脚，背上的金凰，更是瞪着两颗圆鼓鼓金光灿灿的眼睛，牢牢锁定伏羲。

道道暗雷，步步阵法，上山的进程大大减缓，程浩楠一行自山脚下出发，足足过了四个时辰，才艰难登顶，身上的衣服已不知被汗打湿过几回。好几次，程浩楠踏错分毫，立刻有无数暗枪飞剑射出，吓得金凰，神羽乱飞，惊慌失措。

行至昆仑山脊，漫天飞雪小了许多，太阳恰在此时穿过云层，斜阳西下，金灿灿的霞光照在昆仑山顶，霓虹万丈，让人不由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仙境。

“真美呀。”程浩楠捶打着背负金凰的老腰，感叹一句眼前的美景，口中呼出连绵的热气。

慕然，前方的伏羲停住脚步，回身拱手道：“伴君千里，终有一别，佑世之神，我与女娲的神力，只能支撑到此，前方就是创世神殿，剩下的路，就需要你自己走了。”

“这么快么？”程浩楠一愣，随即连连摆手道，“我不是嫌你们现在就要扔下我，我是说，送完我的话，你们是不是就会……”

伏羲笑而不语，女娲点点头，张开双臂，伸个懒腰道：“是的，恩公，送别你之后，我与伏羲哥哥就会魂飞魄散了。但你无须为我们感到悲伤，因为，我们本就来源于这天地，我们会在七界的山川河流中为你祈福，祈祷你守住这万物可爱的七界众生，祈祷你早日迎来胜利。”

程浩楠望着女娲，心底一酸，怎么说大家也是同生共死的搭档，如今，女娲就要在自己面前死去，任他再三告诫自己，也忍不住有些难过，眼眶泛红。一旁的金凰，也跟着依依不舍，发出啾啾的悲鸣声。

女娲咯咯一笑，搂着伏羲的胳膊道：“恩公，你看此时的风景多美呀，这场精美绝伦的雪景将成为我和哥哥最后看到的画面，如此，我们是最幸福的圣人了。哥哥，我们走吧。”

“好~”伏羲满脸宠溺地望着女娲，两人回看斜阳，一转眼的工夫，身躯已渐渐透明，消散于天地。

“喂……”程浩楠刚想说什么，两位圣人已消失不见，他们方才站立之处，有一团光芒闪烁，兀自向程浩楠飞来，低鸣不止。

程浩楠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枚阴阳相抱的太极玉佩，白中有黑，黑中有白，彼此依偎，永不分离。

“恭喜两位，再度重逢。”程浩楠用力握紧玉佩，团于胸口，暗自缅怀，随后振奋精神，右手一挥，招呼金凰道，“我可不能气馁，走，凰儿，我们冲进这创世神殿，将灵儿救出来。”

“啾~”金凰雀跃一声，趴在程浩楠背上，向前伸出翅膀指路。

程浩楠收好玉佩，一路小跑，迅速靠近创世神殿，仔细观察，并无伏兵，悄然贴近神殿大门，抬眼向内观瞧，空旷的大殿中并无创世神的身影，唯有一座大阵正在兀自旋转。

“奇怪，这创世神去哪儿了？难道躲起来了？”程浩楠略一沉吟，吩咐道，“金凰，你在殿外警戒，我进去救灵儿，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发信号。”

金凰连连点头，显出百丈真身，盘踞神殿顶端，用自己的翅膀，将整个大殿笼罩起来。

程浩楠破门而入，快步奔向大阵，即将靠近阵法时，胸口的玉佩忽然华光一闪，一道白光将自己包裹，程浩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头顶有人道：“创世神大人，您回来了。”说着，一个硕大的眼睛从屋顶飘下来，这颗眼睛金光灿灿，内有数十个瞳孔，交替闪烁。

创世神？这家伙在说什么？程浩楠刚想与它打斗，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臂已经变了模样，透过身旁铜柱上的影子，他明白，伏羲化作的玉佩，将自己幻化成了创世神的样子。

“咳咳，对，我回来了，你这家伙是谁？在上面干什么？灵儿呢？”程浩楠清清嗓子，瓮声瓮气道。

“嘿嘿嘿，创世神您忘了，我是您左眼幻化的神灵啊，不是您让我在这儿守着那瞎子的么？”神眼谄媚一笑。

“瞎子，什么瞎子？”程浩楠眉头一皱。

“就是您曾经的神使，仙界公主，您从仙界带回来那个女瞎子啊，您说她身上有涤日之神，要在这无间恶狱中好好折磨她，等她主动交出涤日之神，随后再杀死她，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全都忘了？”神眼狐疑的盯着程浩楠。

“大胆。”程浩楠说着，祭出创世神力，猛然一拍，“嘭”的一声，身旁的铜柱应声而碎。

“小的该死。”神眼之灵，顿时匍匐下跪，胆战心惊。

灵儿何时成了瞎子，金凰怎么没跟我说，怪不得它那么着急让我过来呢，也不知灵儿现在怎么样了。念及此，程浩楠清清嗓子道，“我且问你，灵儿现在怎么样了？”

神眼之灵恭敬道：“回禀创世神，那灵儿负隅顽抗，冥顽不灵，在无间恶狱中已经死了一万八百零三次，仍旧不愿交出涤日之神。”

“你说什么？”程浩楠上前一把揪住神眼之灵。

神眼之灵惶恐道：“创世神赎罪，小的无能，我也没想到这灵儿如此强硬，刀山火山，水淹土埋，万兽啃食，万箭穿心，杀爹杀娘，冤魂索命，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各种招数我都用上了，奈何这灵儿就是不愿意交出涤日之神来，她口中总念叨什么笨蛋，死了一万多回，仍不死心，如今，我正让数百万冤魂围攻，吞食她的骨肉……哎呀。”

话未说完，神眼之灵已被程浩楠一脚踢飞，他三两步过去，一把揪住它身后的触手，怒吼道：“带我去见她，立刻，马上。”

神眼之灵抬眼一看，浑身一抖，顾不上周身疼痛，大喊：“你不是创世神，你不是。”

程浩楠看看自己的周身，想必是刚才那一脚，踹得太急，忘了使用创世神力，而是用仙圣之力，一时暴露了伪装，他一把捏住神眼之灵，咬牙切齿道：“少废话，快带我去见灵儿，否则，下一秒，你就会原地爆炸，炸成一堆血浆。”

“遵，遵命。”神眼之灵哀嚎一声，带着程浩楠靠近无间恶狱，华光一闪，一人一眼，飞了进去。

“轰隆隆~咔嚓~”无尽的黑暗中，不时有雷光闪烁，无休止的暴雨倾盆而下，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腥气，让人作呕。

程浩楠抓着神眼之灵飞速下坠，两旁闪过了无数幻境，各种惨叫在耳边回荡，他无暇顾及，直奔最下方的恶狱幻境坠落。

“就……就在前边了，那里就是。”神眼之灵颤巍巍说着。

程浩楠定睛一看，身下一片草地中有数以万计的冤魂傀儡，他们围成一个圈，前呼后拥地挤着，挥舞手中兵刃，不断向前劈砍，时不时伸手拖拽。包围圈正当中有一女子，正狼狈地四处拧身躲避攻击，一只手用力比划着手中长剑格挡众人，另一只手团于身前，不知握着什么。她周身伤痕累累，原本洁白的纱裙，已变成血红色，挥剑的手势缓慢无力，已然坚持不了太久。

“咣~”一个傀儡击飞女子手中的长剑，怒吼一声，奋力扑来，一口咬住女子的手腕，更多的傀儡趁机包围过来，咬住女子的肩膀，手臂，撕扯她的皮肉。

女子无处可躲，亦不哭喊，对这样的痛苦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她死死攥紧右拳，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任由众傀儡啃食她的骨血。

“吼~嘭~”傀儡吞下一口带血的皮肉，欣喜若狂，刚要抬头长啸，便被从天而降的一道落雷劈成肉泥。

“轰~”一个身穿玄青道袍的身影从天而降，激起弥天气浪，好似真神降世，“咣”的一声，将女子方圆三里之内的傀儡尽数震碎，化为血浆，远处的傀儡一时都呆了，僵在原地，场面霎时安静下来。

程浩楠转身靠近伤痕累累的女子，正是许久未见的灵儿，只见她遍体鳞伤，血流不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之处，脸颊上的双眸，果真如伏羲所说，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布条遮挡，此时早已被鲜血染红。

“灵儿，我来救你了。”程浩楠说着，上前半蹲下，试图握住灵儿的手。

灵儿闪电般收回右手，双拳紧攥，团于胸前，连连摇头，低语道：“我不会交出涤日之神，大笨蛋会来救我的。我不会交出涤日之神，大笨蛋会来救我的。我不会，不会……”

程浩楠望着体无完肤的灵儿，想到神眼之灵所说，灵儿凭借自己会来救她的信念，死了一万多次，都毫不放弃，心中一酸，上前一步，再度握住灵儿双臂道：“灵儿，别怕，我是大笨蛋，大笨蛋来救你了，没事了，没事了。”

“大笨蛋？”灵儿侧头冲着程浩楠说话的方向，凝眉道，“你真的是大笨蛋吗？不，你是无间恶狱的幻象，离我远点，我不会交出涤日之神的，想杀就杀吧，各种酷刑我都不怕。”

程浩楠心疼的望着灵儿，死死箍住她的手臂，鼻子一酸道：“我真是大笨蛋，不是幻象，我跟金凰一起来救你了。”

灵儿抬起双臂，张开紧握的手掌道：“你说你是大笨蛋，那我问你，我手心里这是什么？”

程浩楠无声笑笑，落下两滴眼泪，深吸口气道：“是我们在龙城拍的大头贴啊，傻瓜，当时我不想拍，你非骑在我背上，让我背着你拍了十几张，差点没把我勒断气。”

灵儿身躯一震，与程浩楠僵持的胳膊也放松下来，她呢喃道：“无间恶狱的幻象，没有去过人界，因此，从没有人知道这是大头贴，你，真的是大笨蛋么？”

“是我，傻瓜，我来……”程浩楠话未说完，身前之人已经窜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大笨蛋，你怎么才来……我好害怕，我好疼……我好疼……大笨蛋，我好想你。”灵儿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放声痛哭，将心中饱含的委屈一股脑倾倒出来，先前坚不可摧的信念，此刻，如夏日白雪般土崩瓦解，依靠在所托之人身上。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我带你走，带你回家。”程浩楠柔声安慰着灵儿，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悉心安抚。

“还愣着干什么，上啊，都给我上，杀死这个闯入者。”神眼之灵在一旁叫嚣，指挥远处的傀儡兵，如潮水般向此处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