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

苏彤迎着朝阳，率部前进，她凌然骑在马上，之前的面具已被她收进须臾袋，经过与五彩毒蛇的殊死一战，如今的她再也不怕谁看到自己这张脸。

太阳穿透隔着雾气的白云，朦胧地洒下光晕，地面潮气很重，马踩在上面，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蹄印。

苏彤回望一眼，士兵们都井然有序，步履整齐地跟上来，没有掉队的情况。

前一晚，她斩杀五彩毒蛇后，士兵们熬了一大锅解毒汤，所有人喝完后，半躺在地，歇了两个时辰，毒性才逐渐减退。苏彤眼部中毒最为严重，大半士兵复原后，她仍什么都看不见。闭目下令，让士兵们带着五彩毒蛇的尸身，走出万蛇林，寻一开阔处安营扎寨。

士兵们将她托上马，她拍打着马脖颈上温暖的绒毛，心想若是自己真的就这么一直瞎下去，该怎么办？马儿仿佛感应到她的心事，打两个响鼻，高高仰起头颅，用鬃毛蹭蹭她的身子，以示安慰。

苏彤微微一笑，摸摸马儿头颅。这匹马是她的心头爱，是她自人界回到妖界后，空柳送给她的，全身乌黑，四蹄处各有一缕白毛，性情温顺，善解人意，苏彤给它起名，乌月。

想到空柳，苏彤拍打着马儿叹口气，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来的路上，苏彤一直在想，自己离开圣都那天，对空柳是不是太过残忍，他会不会因此恨自己。转念一想，还是让他恨吧，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要更好受些。希望他渐渐释怀这段感情以后，妖界已平定战乱，那时他可以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相伴终生。自己跟他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士兵们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苏彤坐在一空地处，狐兵们贴心地为她燃起篝火，驱散夜晚的潮气，苏彤面朝篝火方向，感受温暖，心道，就算自己真的彻底瞎了，也要死在抗击兽兵的战场上，绝不苟且偷生。唯有这样，才能洗清自己滥杀无辜的罪孽。

帐篷搭好之际，一股肉香飘然而至，苏彤此时已能勉强看到一些火光，士兵们将烤好的蛇肉给她切一块过来。很快战士们一边吃肉，一边聊起天来。

“兄弟们，嘴里都吃着，我给大家说一段小调。说狐族的女子媚，看一眼，你晚上不想睡。说，狐族的女子妖，大胸配着小……”一士兵吃着肉，敲打着头盔高声说着，另一士兵赶紧碰碰他的肩膀，回头指指苏彤。

原本起哄叫好的众人立刻噤声，悄悄吃起蛇肉来，以往将官都是男子，忘了今天换了苏彤，一时有些拘谨，悄悄啃起蛇肉来。

苏彤听见后，起身大喊道“说，狐族的女子妖，大胸配着小蜂腰。说，狐族的女子强，百种姿势床笫王。说，狐族的女子馋，一夜十次累倒汉。”

“哦~”

苏彤说完，士兵们立刻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有几个还吹起口哨，他们没想到在市井阶层流传的粗俗小曲也能被大将军知晓，如此和苏彤的距离瞬间拉近，当下不再避讳苏彤，大口喝酒吃肉，调笑起来。

苏彤重新坐在篝火边，自己的眼睛已经逐渐复明，能模模糊糊看清橙色的火光，她感觉这些狐族战士是一群很可爱的人，他们虽然喜欢开粗俗的玩笑，面对自己时，却无比尊重。这群人，他们离开自己的父母亲人，因为信任，跟着自己来前线打仗，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在最少的伤亡下，早点取得胜利。

第二天一早，苏彤已经完全复明，她号令士兵埋锅造饭，不急于出发。

“一会儿我们要去的是蛇首城，蛇族与我们狐族的恩怨，想必大家都清楚，等会迎接我们的，必定是一场恶战。所以，大家一定要多吃点，吃饱了喝足了，我们再上路。”苏彤下令。

迎着朝阳，苏彤带领士兵，向蛇首城方向前进，同狐朔城一样，蛇首城内也有一尊蛇形塑像，那高昂的头颅，幽绿色的眼光，十里开外，便清晰可见。

苏彤带兵不紧不慢的行着，沿途未见蛇族士兵，这让她有些惊讶，按理来说，昨天自己在万蛇林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晚上还有篝火晚会，蛇族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为何没有先头部队出来戒备？莫非在设伏？

苏彤低声告知传信兵，让他通知士兵长，注意警戒。没想到一路上风平浪静，一行人顺利到达城门前。

城门大开，一五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相间，身穿灰袍，中等身材的男子站在城门正中，在他身后跟着七八名蛇族士兵。

“我乃圣女册封大将军苏彤，前来调取蛇族兵马，上前线抗击兽兵。”苏彤手持任命文书高喊。

那人呵呵一笑，拱手道“在下蛇族族长蛇荆炳，在此恭候多时了。苏大将军，请！”说着，闪身让开城门。

苏彤见四周一片死寂，城门敞开着，再看蛇荆炳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时有些吃不准，立在原地。

蛇荆炳仍脸上挂笑道“就算是要调兵，也得先去我府上，拿取调兵文书吧。”

苏彤心一横，翻身下马，牵着乌月向前，冲蛇荆炳点点头，向城中走去，士兵们紧跟其后。

一进城门，发现士兵们都在街道两旁戒严，道路已被清空，百姓们都在贴着街道的缝隙处行走，一见苏彤纷纷侧目而视。

“苏将军，苏将军。”蛇荆炳追过来笑嘻嘻道，“可否劳烦苏将军下令，狐族兵们在城外安营扎寨，这蛇首城中实在装不下这么多士兵。”

“不行，我们绝不离开苏将军，苏将军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士兵长插话道。

苏彤打量蛇荆炳一眼，回头道“苏七，你带兵在外面等我，快去。”

苏七不情愿的看了蛇荆炳一眼，右手中指食指指指自己的双眼，又指指蛇荆炳的双眼，再用右手在自己脖颈间一抹。示意，自己一直盯着他呢，敢伤害苏彤，小心被抹脖子。

蛇荆炳嘿嘿一笑，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苏七这才带兵离开。

“苏将军，请！”蛇荆炳做个请的手势。

苏彤大步向前，蛇荆炳紧步跟上，笑呵呵道“苏将军远道而来，辛苦辛苦。”

苏彤淡淡一笑道“为圣女分忧，乃是做臣子理所应当的事，不敢说辛苦。倒是蛇族长，毁去与圣都的交通要道，龟缩在三座大城中，如此怕是有些愧为人臣吧？”

面对苏彤的冷嘲热讽，蛇荆炳哈哈一笑道“前面不远处就是我的府邸，我已命人备好酒菜，我们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街上的人都对苏彤的长相窃窃私语，苏彤毫不避讳，大大方方迎向他们，如此有些人反倒不好意思看，赶紧把头低下去。一盏茶的时间后，两人来到蛇荆炳家中。

“苏将军，请，请上座。”大厅中，果真如蛇荆炳所言，有一桌精美酒宴，除了倒酒的丫鬟，再无旁人。

“苏将军，请！”蛇荆炳举杯敬酒。

苏彤拿起酒杯，不说话，怔怔望着蛇荆炳。

“苏将军可是怕我在这酒中下毒？哈哈，实话告诉你吧，自你昨晚身中五彩毒蛇之毒后，从今往后，再有任何毒药，都毒不倒你了。你这可算是因祸得福啊。来来来，喝酒，喝酒。”蛇荆炳继续劝酒。

苏彤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来来来，苏将军，吃菜，吃菜，这都是我找上好的厨师做的，你尝尝这清炒馥喱，水晶嗡拂，红焖黑古虾……”蛇荆炳说着，不断把盘子里的菜夹到苏彤碗里。

“不知蛇族长能给我多少兵？”苏彤不拿筷子，单刀直入。

蛇荆炳放下高举的筷子，面上笑容渐隐，自饮一杯道“苏将军可知我为何要炸掉山路？”

苏彤呵呵一笑道“跟那狐佞一样，龟缩在蛇族大城里作威作福呗。”

蛇荆炳叹口气道“你错了，我是为了阻止战争。”

“战争？”苏彤不解，“战争不是已经发生了么？难道你毁一条路，就能阻止兽族与妖族的战争？”

蛇荆炳道“我说的是蛇族与狐族的战争，这条路是通往圣都的没错，但你别忘了，它也是通往狐族的。”

“什么意思？”苏彤心中一紧。

蛇荆炳饮一口酒道“蛇族与狐族两家的恩怨，几千年来想必你也清楚，更不必说这次你哥哥带兵攻打妖莫寒时，又杀了多少蛇族士兵。杀掉妖莫寒这次，蛇族的不满达到顶点，他们纷纷叫嚷着要去找狐族报仇。”

“可那是因为这些蛇族士兵，叛乱妖界，是他们犯错在先。”苏彤一拍桌子道。

蛇荆炳呵呵一笑“我且问苏大将军一个问题，倘若是你哥哥苏睿带着狐族士兵反叛妖界，我是说假如。即使你知道他们该死，但是他们死后，难道你不心痛吗？难道你不恨杀了他的那些人吗？我们没有人能不被情绪左右，这些蛇族士兵，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父母，家人，朋友。知道他们的死讯后，第一念头就是去狐朔城杀狐族为蛇族士兵们报仇，这是当时所有蛇族百姓以及兵士们最赤诚的想法。大家纷纷走上街头，自发武装，要让狐族血债血偿，为了避免内讧发生，我带人炸了那条路。”

苏彤听到后，有些震惊，她喃喃道“这么说，你还是做了一件好事？”

蛇荆炳喝一盅酒道“做没做好事，我不敢当，我只是觉得妖族流的血已经够多的了，不想再看到不必要的流血事件发生，只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拯救，去挽回。”

苏彤望着自斟自饮的蛇荆炳，感觉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倒没有第一印象那么讨厌，或许自己真的错怪他了。

蛇荆炳手指敲打着桌子道“其实，这事跟你哥哥也有脱不开的干系，要是他当初听我建议的话，何至于后面有妖莫寒起势动乱？”

苏彤最不爱听人谈论自己哥哥，她眉头一皱道“你说我哥哥苏睿？”

蛇荆炳未注意到苏彤脸色的变化，仍自顾自的说“当初我找到你哥哥，提议让他娶了我女儿，蛇晶莲。如此一来，我们两族联盟，结成姻亲之好。此举，可消融你我两族上千年的恩怨隔阂。你哥哥风流倜傥，又有文韬武略，带兵打仗那是一流。只要他们俩一成亲，蛇兵的兵权我会尽数交到你哥哥手里，哪里还有妖莫寒什么事。可惜呀，可惜……”

苏彤听他说起苏睿，禁不住眼圈泛红，低声啜泣。

蛇荆炳举起酒杯道“这杯酒就算我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

苏彤止住啜泣，擦干眼泪道“若按照你这么说，这蛇族的兵，我是一个也带不走了？”

蛇荆炳放下酒杯，摇摇头道“也不尽然，有一个办法，能让你把蛇族的六万兵全部带走。”

苏彤不解，挑眉问询。

蛇荆炳伸出食指在桌上敲打道“结亲。”

“结亲？”苏彤语塞，“可是，我哥哥他已经……”

蛇荆炳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的女儿蛇晶莲也已嫁做人妇。”

“那你的意思是？”苏彤不明白。

蛇荆炳向前一指道“你跟我，我们俩结亲，年前我的妻子刚刚过世，如今正好……”

“唰！”寒光一闪，丹三横在蛇荆炳咽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