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都城外，一具骷髅骑着黑色战马不疾不徐向城内前进，在他身旁的另一匹马上，坐着一身穿青色长袍，遮头盖面之人。两人一言不发，踏着清晨浓重的雾气，走进这座还未苏醒的都城。

城内刚刚举行完兽神使者魂华的葬礼，白色祭奠之物仍随处可见，被夜里沉重的雾气泡得松软下来，看起来好似要融化一般，在这空荡的街道两旁悬挂着，更添几分悲凉。

偶有早起的兽民，见到这战马上的骷髅，立刻下跪行礼道“残魂将军。”

残魂轻轻点头，继续向兽神殿方向去了。

孤煞正虚弱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失血过多，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硕大的虎头，毛发有些黯淡。

“兽主，我回来了。”残魂进殿拱手而立。

“不是让你在前线负责军务，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孤煞问。

“回兽主，前线一片安定。妖族军中已然大乱，狐，蛇，羽，羊四族乱作一团，各自为政，目前已主动退却三十里。属下特意赶回来，将这个消息禀告兽主。”残魂恭敬道。

“我知道了，既然回来了，你在殿外稍候，待我更衣，便随你一道赶往前线。”孤煞挥手。

残魂犹豫道“兽主，属下这次回来，主要是因为，有个人想见你。”

孤煞冷哼一声道“不见，让他速速离去吧。”

残魂道“兽主，主要是，若没有此人，妖族那苏睿也不会这么容易死。苏睿一死，可谓是解决了我兽族的心腹大患，属下觉得，要不还是见见？兴许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孤煞斜残魂一眼道“以前也没见你残魂主动为谁求情，怎么，那佳蕊给了你什么好处？”

残魂低头道“属下不敢，主要是她一出手，我兽族数万兵卒免于死伤，属下这才斗胆求个情。兽主既说不见，我将她轰走便是。”

说罢，残魂转身向外。

孤煞往起坐坐，叹口气道“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残魂点点头，自去殿外等候，身披绿袍的佳蕊，走进殿内。

“孤煞大叔，你怎么了？”佳蕊见孤煞脖颈间缠着绷带，关切道。

孤煞并不答话，他平静地望着佳蕊道“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佳蕊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这跟你杀我母亲之事不能相抵。”孤煞激动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杀害我母亲的杀人凶手。”

“孤煞大叔，我……”佳蕊向前一步。

“你不用解释了。”孤煞挥手阻止，“该说的，那天早上在营帐外已经说完了。你帮我杀了苏睿，你我之间，你与兽界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从此，你我再无瓜葛，今天你还来做什么？”

佳蕊双眼含泪道“可是，我答应了魂华奶奶，要实现你心中的理想，帮你实现兽族大业。这一切都做完以后，我才会离开。”

孤煞冷笑一声道“担当不起，你杀了苏睿，我们之间的恩情就算扯平了，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佳蕊泪流满面，紧握兽神短匕道“孤煞大叔，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和魂华奶奶，当做除了我哥哥以外，我在这世间最亲近的人。说实话，我与那苏睿，原本都是守尘观的同门弟子，当我见到他时，真的不忍心下手杀他。大叔你知道吗？他也有一个妹妹，一个他非常在乎的妹妹。可是，我为了当初答应魂华奶奶的誓言，为了你，我还是强忍着心痛，把他杀了。当我发现他真的死了之后，我跪在他身边哭了很久很久，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恨我自己，我恨不能自杀。这种愧疚的感觉，和当初杀掉魂华奶奶后，带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说着，佳蕊将兽神短匕扔到孤煞面前。她跪坐在地，嚎啕大哭道“明明我只想杀李凡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杀了那么多人……妖界的俘虏、魂华奶奶、苏睿大哥，每杀一个，我的心中就多一分愧疚，这种感觉让我生不如死。孤煞大叔，我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为魂华奶奶报仇。”

孤煞一言不发，任由佳蕊嚎啕大哭，待她哭声渐渐平复后，起身将兽神短匕放到她面前道“你真正想杀的人还活着，你却想死，这是一个复仇之人应有的信念吗？”

孤煞从怀中递出一个手帕“擦干眼泪，去做自己未竟之事吧，我们都有自己未完成的事要做，不是么？”

佳蕊接过手帕擦干眼泪，起身道“可是，我答应魂华奶奶先完成兽族之事，再去为我哥哥复仇的。”

孤煞披衣坐在桌前道“失去妖莫寒、苏睿之后的妖界，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虑。至此，妖界可以说是气数已尽。你大可放心去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你本是人族，不必在兽界之事过多劳心了。”

佳蕊望着手中的兽神短匕，想起什么似的问“可是我把兽神殿的兽神之力继承了，若是我离开兽界的话，今后兽神殿内怎么办？”

孤煞来到门口，遥望兽神殿方向道“此事，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一旦兽神选出继承人，兽神殿便像如今这般自行封闭，谁也无法进入。若是有朝一日，继承人身亡的话……”

说到这，孤煞回头看了佳蕊一眼“那么，兽神短匕不论身在何方，都会飞回兽界，匕首就是开启兽神殿的钥匙。届时，兽神会重新寻觅新的继承人。”

佳蕊听罢，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就放心走吧，去修罗界完成自己的事。从今以后，你我不必再见了。”孤煞起身对佳蕊道。

佳蕊见孤煞态度如此坚决，深深鞠躬道“对不起。”

旋即，握紧兽神短匕向门口走去，临了回头，自袖中拿出一枚玉佩道“这枚玉佩，原本共有三个，两个我留在了人界，最后这个留给大叔你。万一哪天你想起我的时候，可以拿着看看。我这就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孤煞背对佳蕊，并不应声。

佳蕊将玉佩轻轻放在座上，再次对孤煞深鞠一躬，出得大殿，一路未曾回头。

孤煞一动不动站了很久，转过头来，拿起桌上白色玉佩，一扬手准备丢出去，想了想，还是系在腰间。

“残魂。”孤煞唤道。

“属下在。”残魂拱手听令。

“佳蕊想去修罗界，你去帮帮她吧。”孤煞叹口气。

“得令。”残魂抽身离去，孤煞一个人在这空荡的大殿中，往日与佳蕊嬉闹的种种浮现心头，独自神伤。

“愿你这一去，斩去心头恨，享尽世间福。”孤煞喃喃道。

佳蕊离开兽都后，到处找人打听如何去修罗界，可惜所有人都不知道，偶有几个给她指路的，还都是错的，要么遇见狼虫虎豹，要么是毒瘴逼仄之地，好在如今她的修为十分高超，并无任何性命之险。

一天寻下来，佳蕊满头大汗，无力地瘫坐一山头上。

“我好饿，想吃人。”休面在背包中怪叫着。

“你闭嘴，想得美。”佳蕊没好气地怼道。

“要我说，当初那苏睿死的时候，你就该让我把他吃掉，多好的一副根骨，虽说少了一只胳膊，有些可惜，但好歹是百里挑一的修行天才。”休面怪叫着说。

“吃吃吃，就知道吃，再想吃，我把你扔到火堆里。”佳蕊嚷道，蓦然她一拍脑门道，“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你不就是修罗的吗？我问你，怎么才能去修罗界？”

休面哭嚎道“我好饿~”

佳蕊将它从背包中拿出来，捧到手中道“快说，否则我就用血契之力罚你。”

休面脸上的五官皱到一起道“以往我都是用传送阵往返于修罗与人间。”

“什么传送阵？我该去何处找到这传送阵？”佳蕊激动道。

“之前在人界时，都是婆雅长老给我们布置好传送阵。在这兽界，我不知道，我好饿，要吃人。”休面又鬼哭狼嚎起来。

恰好山头飞过一群鸟，佳蕊一挥手，打下几只来，扔到休面身前道“给你，吃吧。”

休面不依道“我要吃人，要吃活生生的人。”

佳蕊一把抓住它，打开背包道“爱吃不吃，不吃去背包里待着。”

“别，别，我吃，吃面挣脱佳蕊的手，飞到这几只鸟面前，张开大嘴，一口将它们吸进口中，“噗噗”吐出几片羽毛，回身望着佳蕊道“我还要。”

“就你事多。”说着，佳蕊右手一招，休面不受控制的飞回背包，彻底安静下来。

“如果之前的传送法阵在人界的话，我需要先回到人界才行了。”佳蕊望着周围渐渐浓密的雾气，自言自语道。

“不必如此，我可以直接送姑娘去修罗界。”身后突然响起说话声。

佳蕊回头，残魂正带着一排兽兵，抬着巨大的箱子望着她。

“残魂将军。”佳蕊打个招呼。

“奉兽主之命，前来送姑娘去修罗界。在此之前，我可要提醒姑娘，这法阵可是单程，去了就回不来了，你可考虑清楚。”残魂道。

佳蕊点点头“我考虑清楚了，将军，我愿意去。”

残魂示意兽兵打开木箱，里面俱是灵气荡漾的灵石，残魂来到灵石前，双手一挥，掌中浮现一虚空法阵，灵石被这法阵吸附，依次漂浮至空中。

“这传送阵需要大量的灵力做支撑，每开启一次，往往要耗费数千颗上等灵石，因此在兽界很不常见。加之这无妄峡中的土壤又十分贫瘠，灵石在此就更加宝贵，往往另做他用。这一千颗灵石，足够兽都三年消耗，足见兽主对你的关爱。”残魂布置阵法道。

佳蕊听残魂如此说，眼前不禁浮现出孤煞带自己参加兽族庆典以及往日两人欢声笑语的场面来，心中百感交集。有意让残魂停下，又想起孤煞让她追逐自我人生的劝诫，握紧兽神短匕的手又紧上几分。

箱中的灵石已被残魂手中阵法吸收，整个大阵在半空熠熠生辉。残魂轻喝一声，向前一推，一个圆形法阵悬浮在半空，慢慢旋转。

“好了，从这里跨过去，你就到修罗界了。”残魂道。

佳蕊来到法阵前，回头看看残魂以及他身后的士兵，再远眺一眼兽都方向，此时山下已升腾起潮湿的雾气，什么都看不到，她仍固执地看着。

“孤煞大叔，等我报完仇，我就回来找你。到时候，不论你怎么赶我走，我都不走了。”佳蕊双手拢在嘴边，冲山下大喊三声。回身冲残魂深鞠一躬，握紧匕首，纵身一跃，跨入法阵，一阵眩光闪过，法阵渐渐缩小，飘散于空中，消失不见。

残魂指挥士兵清理痕迹，忽感左侧有人，回头一看，孤煞从暗中走出，眼眶红红的，好似哭过。

“走了？”孤煞问。

残魂一愣，旋即回到“走了。”

孤煞越过残魂，来到佳蕊刚才所在的位置，望着山下滚滚浓雾“我们也走吧，进攻妖界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