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海上紫禁城，气势宏伟，比起燕京的故宫来看，丝毫不输，本以为郑和的主舰已算十分巨大，在这海上紫禁城面前，却也如蝼蚁一般。

随着船队渐渐靠近，众人对这紫禁城看得更为仔细一些，只见它由一艘艘参差不齐的船只垒成，尽管建造者已尽力将大小相近的船排到一起，但离近了还是能看出端倪。不仅大小有别，样式也不尽相同，船头有尖锐的，有圆顶的，还有平顶的，长短不一，好似一堆高低错落的瓦片。

行至近前，只见这城墙船体向外一侧，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炮台，舰体上士兵戒备森严，几摞高不见顶的船体垒成海上紫禁城的墙壁，宫门是两扇巨大的船底。

随着郑和舰队靠近，宫门缓缓下沉，不知名处传来巨大绞盘转动时发出的咯吱声。程浩楠注意到，只有他们这艘主舰从这个门进入，其余战舰四散开来，找别的停靠港口去了。

穿过第一道水门，远处即是一片平整的陆地，约数百亩，上面宫殿成群，样式与故宫相差无几。甲胄林立，戒备森严，龙旗招展，仪态万方。陈步辰及水手们看见，激动得热泪盈眶，程浩楠感觉有些诧异，南海怎有如此平整之地，细看水下才发现，这陆地也是由一艘艘船板拼接而成。只是用了极高明的拼接手法，让人肉眼极难发现。

主船停靠处，早有仪仗队在此迎接，毕恭毕敬将郑和请上去，程浩楠等人鱼贯而下，踏在这甲板拼成的地上，跟真实的地面没有丝毫不同，不回头看身后那片大海，就好似自己真在陆地一般。

“诸位请吧。”郑和向前一扬手，自己先行开路，来到这里，他也不担心这些人逃跑。

程浩楠示意众人不必紧张，自己大踏步跟上，边走边打量紫禁城，九纵九横的御道上到处都是守卫兵士，除了寻常的皇室鼎器，竟还见到几座女子塑像。自港口一路前行到宫门口，形态各异的塑像足足有九座，或行或坐，都是同一女子，笑容灿烂，模样妩媚，程浩楠看着总觉得面熟，却又想不起来。

踏足而上，还未到宫门口，便听闻其中丝竹之声阵阵，热闹异常。登顶一看，殿内两旁坐满文武群臣，正当中细腰软袖的宫廷歌女正在娉娉婷婷地跳着，挥起的衣袖，遮住了大殿之上那个人，让人难辨真容。

一见郑和，丝竹声骤停，宫娥们也识趣地退到一旁。郑和低头迈步而入，小步疾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陈步辰也紧跟着跪倒，附和呼喊。

程浩楠打量殿上那个人，约四十来岁模样，细长脸，肿泡眼，穿在一身略显肥大的龙袍中，这就是古代真正的皇帝么？

见程浩楠众人不跪，群臣激愤，程浩楠目光扫过他们，意外发现了三股不同寻常的修罗气息也在其中，妖妖灵围拢过来道“那就是我在驱除大鸟的云中，遇见的绝妄的三个哥哥，他们实力都很强，要万分小心。”

灵儿听见后，提起宝剑道“动手吗？”

程浩楠不动声色道“敌不动，我不动，先看看情况。”

殿上之人哈哈一笑道“郑将军快快平身，诸位得道高人超脱物外，不必讲俗世礼节，来人，赐座。”

立即有几位宦官捧着桌子与坐垫赶来，添置在殿门处。

“请诸位方士入席。”皇帝扬手道。

程浩楠向前一步道“陛下，我们方才坐船颠簸得久了，这坐凳如此矮小，可否换一处坐。”

“哦？”皇帝抬眼道，“不知大师你想坐哪里？”

“我看你坐的位置就不错。”程浩楠向上一指，背手而立。

庙堂上轰然炸锅，有些文臣站起来，气呼呼喊着，把此等逆臣推出去，斩了。

“呵呵呵。”皇帝愕然后，摊手笑道“寡人此位置确实够高，可这龙椅上最多也就只能坐一个人，方士们这么多，这可坐不下。”

程浩楠脚踩御风决，一步踏到皇帝身边，扭身，一屁股坐下道“没关系，我这人瘦，我看您也不胖，咱俩挤挤。剩下我的这些朋友们，你就找几个高点的椅子和凳子，放在咱们这一排，让他们坐在上面吃就行了。”

群臣一见程浩楠瞬移到皇上身边，全都站起，冲到殿前，高喊护驾，一时间御林军，文臣，挤作一团，地上的酒桌，盘子散落一地。

皇帝见状，怒拍桌子，大喝一声“退下！”龙威乍起，场上顿时吓得鸦雀无声。

皇帝恢复之前的慵懒道“都慌什么，高人这不是好端端坐在我身边吗？休要大惊小怪，退下，退下，来人呐，照高人的意思办。”

宦官们面面相觑，还是按照程浩楠的意思，在龙椅两排摆上桌椅，灵儿、露华以及众修士们在程浩楠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中落座。

“今日设宴，主要是欢迎诸位方士前来海上紫禁城，我代表大明欢迎诸位来访。”皇帝举起酒杯。

程浩楠端起酒杯道“如果我们前三关没过，今日这宴席是不是庆祝郑公公剿灭来犯之敌？”

此话一出，皇帝有些尴尬，还没说话，程浩楠哈哈一笑道“开个玩笑，喝酒，喝酒。”

皇上也附和一笑，两人碰杯，场上气氛活泛起来，宴会顺利进行，珍馐美味，吃得程浩楠大呼过瘾，至于台下跳舞的宫娥，他连头都没抬。

酒足饭饱后，程浩楠向后一靠，腰部一空，差点仰倒，皇帝一把扶住。他回头一看，椅背离自己足有一米远，扭头对皇帝说“你这龙椅坐得也太不舒服了，椅背靠前点就好了。”

皇帝不置可否，呵呵一笑道“高人，可吃好了？”

程浩楠歪在右手把手侧，点点头道“还可以，有什么事，开门见山吧。”

皇帝拍拍手，场上喧闹之声骤停，朗声道“诸位今日早些回去歇息吧，寡人要与郑将军与诸位高人谈事。”

群臣起身告退，魔君三兄弟也一起动身。

“大哥，我们不留下来吗？万一这小子要动手，我们趁机结果了他，为四弟报仇！”阴兴斜一眼程浩楠道。

分白冷哼一声道“急什么，这可是秘劫的地盘，且看他出什么幺蛾子，若我们贸然出手，坏了他的好事，回头向非天参我们一本，别说为四弟报仇，我们三个的命都悬喽。”

嘀嘀咕咕中，魔君三人随群臣一起出了大殿，很快殿内再无旁人。

皇帝从龙椅起身，踱步向台下走去，朗声道“诸位既已到此，想必知道我的名号。”

程浩楠坐在龙椅上，懒洋洋翘着二郎腿道“我知道，你是大明第二位皇帝，朱允炆。”

“不错！”朱允炆点点头，“是我，我也是如今的大明海上皇，这一千多年以来，我打造了一个海上大明帝国。”

“你是指这座海上紫禁城吗？确实挺气派。我看都是由船只垒起来的，能找来这么多沉船也并非易事。”程浩楠指指房顶。

朱允炆呵呵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把人杀了，船抢过来便是。一艘，一艘，再一艘，凡是在这南海航行的船，我瞧得上眼的，都给掳过来就是了。船上的人愿意留下来做官便做官，不愿意留下来做官的就喂鱼，仅此而已。”

这话一出，程浩楠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虽说想到他是个修罗，没想到说出自己做过的坏事，如此直言不讳，愕然道“当初，许多人说你趁火灾逃到海上流亡去了。”

朱允炆呵呵一笑道“不，其实，我是死了，然后又活了，这一切多亏了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程浩楠哑然。

朱允炆抬头自顾自回忆道“我从来没想到，没想到我自己的亲叔叔会造反。当初爷爷在世时，一直谆谆教诲我，百姓是如何不易，生活如何困苦，要我继位后要爱戴百姓，体恤百姓。他临终前对我说，我的这些叔叔们，拥兵自重，人手里一旦有兵，就对更高的权力有着无尽的渴望。有着对权力的渴望，就会引发战争，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因此，继位后，我日日心里装着百姓，白天黑夜都想着如何改善百姓的生计。我为他们轻徭薄赋，免除赋税，想方设法让他们能有一个安定的生活。我许诺给几个手握重兵的叔叔，交出兵权后，他们日后有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生活。结果，爷爷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我的叔叔，燕王起兵谋反了。”

朱允炆呵呵一笑，坐在地上说“后面的事，过了一千多年，你们也都知道了。我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守护京师的军队，比不了边塞士兵的彪悍，很快败下阵来。当燕军攻入紫禁城时，我点燃一把火，乔装改扮，从地道逃了出来。一路向南，仓皇逃窜。让我心寒的是，在我穷困潦倒，饥肠辘辘时，大明百姓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我。他们，甚至不愿给我一口水喝，一块馒头吃。在我无意间说自己是朱允炆时，我面前的百姓第一个想法是捆住我去官府领赏。就这样，我一路躲在深山老林中，跌跌撞撞来到海边。”

朱允炆伸个懒腰道“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海，不蓝，灰蒙蒙的，泛着腥臭的白沫，我站在一处礁石上，回望我身后的大明，我对我叔叔以及大明的百姓都伤透了心，在我流亡的那段日子里，我只感受到人的丑恶与粗鄙。于是，我在那礁石上立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杀光所有人，将这人界之人屠杀殆尽，一个不留。说完，我一头沉入大海。我在大海中上下翻腾时，来了一个神仙姐姐，她穿着一袭红衣，美若天仙，冲我灿烂一笑，将我救起，带到一艘小船上。她问我，是不是真的对大明死了心，想杀光人界之人。看着我笃定的目光，她开心地笑了。”

我知道了，那个雕像是婆雅，一直跟在李凡身边的那个女人。程浩楠心中暗语，没想到她一千多年前就在人界出现。

朱允炆喝一口小酒“随后，她带我来到此处，传授给我修罗心法，日日悉心教诲，虽只有短短一年，那却是我这一生少有快乐的日子。我做皇帝不是一把好手，修行起来却天赋异禀。一年期满时，修罗心法的十一卷我已尽数学完。神仙姐姐对我说，剩下的我就要自己悟了，让我不要忘了，自己对修罗的承诺。”

“什么承诺？”程浩楠问。

朱允炆慢悠悠道“每天杀死三百个南海航行商客，将他们的魂魄传送到修罗。”

“三百个？南海上有那么多人吗？”程浩楠探身向前。

“怎么没有？外面那些船不就是证据，实在没有，找个小岛杀一杀不就有了。”朱允炆不屑道。

每天三百个，一千多年下来，被害之人绝不是一个小数目，程浩楠暗惊，虽不晓得千年前的朱允炆怎么样，眼前这位绝非善类。

“好在，不久之后，我就遇到了郑和。在迷雾中，我们做了一次君臣之间的深谈，从君臣大义到朝廷杂事，借助修罗之力，郑将军终于对大明，对权力的斗争死心，甘愿辅佐在我左右。通过炮轰致死的方式，将他的南洋舰队尽数剿灭，成为我的幽冥舰队。日后，我就是凭借这支舰队，在南海驰骋无敌的。”

“幽冥舰队？”陈步辰失声道，“我当时也被炮轰而死了，怎么没有和郑公公一起？”

朱允炆看他一眼道“你是百舸号上的官兵吧，你们的魂魄都被附到船板上，不知飘到何处去了，事后，我们打捞了百舸号沉船，却没有发现魂魄。如今战船已成为紫禁城外墙底座。”

“时至今日，你还在每天杀三百个无辜百姓吗？”程浩楠高声问。

朱允炆摇摇头道“这个行动，一百多年前我就停止了。我想要的不一样了。正如我所说，我现在是大明的海上皇，古有秦始皇为陆上皇，如今，我要想集结全部大明水军，反攻陆地，成为人界第一位四海八荒的统治者，我要做史上最强的皇帝，统领人界。然后，再将这人界，送给神仙姐姐，作为第二个修罗界，岂不比每日杀三百人更美哉。正因如此，才将诸位请来，诸位是人界三十六门派的得道高人，若能与我强强联合，于我更是如虎添翼。事成之后，这江山之中，分给诸位王侯之位，乃是轻而易举之事。”

“若是我们不愿意呢？”程浩楠反问。

朱允炆呵呵一笑，郑和起身，拔出佩剑，破窗而入许多身穿甲胄的鱼头怪。原来，方才的人形守卫，全是这些鱼人假扮的，如今他们露出真面目，龇牙咧嘴。郑和与朱允炆体内更是释放出巨大的修罗威压。

“这么吓人？”程浩楠喝一口酒，气定神闲道，“容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