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主殿萦绕着焚香的烟火以及程浩楠的诵经声，静谧安然。

报时的晨钟，在太阳跃出天际时敲响，这座仍旧弥漫硝烟的千年古刹迎来新的一天。由于灵敏峰被婆雅摧毁，灵敏峰女弟子们都居住在后山，此刻正鱼贯而出，来到主殿。

女修士们到来后，纷纷低声啜泣，为逝去的长老们焚上一炷香，默默退至一旁。不一会儿，禅净峰，守泰峰弟子也都悲戚戚前来，祭奠师父。

众人到齐后，恒界也现身大殿，今天的他面色煞白，比昨日更甚，应该是体力透支还未复原，但精神状态已经好了许多。

无趣和尚由任不离与任不弃搀着，也颤巍巍下床，来到大殿，灵儿和露华紧跟其后。

恒界看看程浩楠，点点头，走到主殿中央道“现在人都到齐了，我来说几句话吧。”

昨天恒界现身时，修士们已然知道，他就是闭关修炼多年的恒界老祖，对他主持会议并无异议。

恒界回头看一眼地上躺着的诸多长老，悲痛的说“昨天，我们守尘观迎来千年不遇的修罗大敌，众长老们拼死抵抗，为保卫守尘观，保卫人界，慷慨赴死，他们所作所为，无愧守尘观创立宗旨。”

年轻弟子们小声抽泣起来。

恒界压下悲痛说“过去五百年里，我虽一直在闭关，但时不时会出来看一看，也暗地里去人界除过几个邪祟，这次的修罗毫无疑问是最可怕的敌人，而他们很可能还会再来。我希望大家可以继续刻苦修炼，未来为你们的师父，亲友报仇。”

修士们纷纷点头。

恒界强定心神“当务之急，是选出新的掌门，能带领守尘观对抗修罗，这样的人，大家心中有无人选？”

此言一出，修士们纷纷讨论起来。

“浩楠，你觉得~你怎么样？”恒界问。

“啊？”程浩楠正沉浸在悲伤中，“我不行吧。”

恒界点点头说“你的玄莲功法早就达到了极青五大圆满，实力在我们众人间可谓是最高的，若是有你坐镇守尘观，他日修罗来袭，守尘观才有一战之力。”

“可是我……”程浩楠开口。

“就别可是了，能者多劳，你能担任苍山派掌门，这守尘观的就不行？”无趣和尚虽然受了重伤，说起话来倒不饶人。

程浩楠看一眼众修士，青年弟子们也纷纷翘首以盼地望着他，毕竟昨天他一出手，就将恒界从婆雅手中救下，实力有目共睹。

程浩楠从地上起身，来到恒界身边拱手道“如此，我就暂代掌门一职，极尽所能。”

众修士纷纷拱手行礼“参见新掌门。”

只有佳蕊没有拜，冰冷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大声道“我不同意”。

此话一出，大殿上一片哗然，众人目光纷纷看着佳蕊。她一步步走到程浩楠面前道“我且问你一个问题，若你能回答，对于你担任掌门一事，心悦诚服。”

说罢，不及程浩楠开口，她继续发问“想那李凡，昨日使惊鸿剑，击杀恒荣长老，逼死恒宝长老，更用修罗心法斩杀我数百修士同僚，我且问你，若你日后见到她，能否立刻杀掉此人为守尘观众长老，众弟子们，为我哥哥报仇？”

大殿上鸦雀无声，灵儿望着程浩楠，目光中隐含着几分期许。

程浩楠顿感五味杂陈，心中往事翻涌，他开口道“此事如今尚有许多蹊跷……”

佳蕊厉声打断他道“你且告诉我，告诉众弟子们，能还是不能？”

程浩楠深吸一口气道“不能。”

佳蕊冷笑一声道“经此一战，我守尘观与那李凡，势如水火，既然不能，你有何颜面担任我守尘观掌门？”

程浩楠苦笑一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资格担当掌门一职，还请诸位另选他人吧。”

正要让位，无趣和尚硬撑着道“万万不可，守尘观如今非浩楠老弟担任掌门不可，若没有他下山破除杀伐大阵，这偌大的龙城怕是早已成为修罗炼狱，想守尘观当初立派之本就是守卫人界，若没有他，我们守尘观根本破不了这邪祟阵法，是他救了龙城数千万百姓的性命。”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觉得无趣和尚说的，十分有理。

“哼，难道龙城百姓的命是命，我守尘观修士们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他们就白白死了？试问守尘观上下谁不知道，这李凡当初和程浩楠如胶似漆，如今李凡犯下这样的事，我看他八成也脱不了干系。”佳蕊愤怒的说。

恒界站出来道“我相信浩楠是无辜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一个心地善良，浩然正气之人。相信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邪祟，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既如此，你可敢立誓吗？”佳蕊死死盯着程浩楠。

“什么？”程浩楠不解。

“你当着大家的面发誓，如果有一天，你查明李凡确实是危害人间的大邪祟，你能不顾私情，为天下苍生斩杀此人。你敢吗？”佳蕊死死盯着程浩楠，众人目光也纷纷聚焦在他身上。

程浩楠脑海里想起与李凡往日的一幕幕情景，守尘观众长老们的音容笑貌，是与非，爱与正义，他究竟该如何抉择，李凡，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正在程浩楠愣神时，突然听到无趣和尚密语“你先发誓，稳住大家。否则众人群情悲愤，极有可能暴乱，直接冲下人界，寻觅修罗的影子，到时候必将大乱。我知道你想查明真相，我也一样，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安抚众修士再说，委屈你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程浩楠听罢，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道“我程浩楠对天发誓，若有一天我查明，李凡是危害人界的罪魁祸首，决不姑息。”

听到程浩楠的誓言后，佳蕊冷笑一声道“希望你有朝一日，能记着今日的誓言。”说罢，纳头便拜，大叫一声“参见掌门。”

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

“我们一起参拜掌门吧。”无趣和尚打圆场，众人纷纷拱手行礼，场上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程浩楠深吸一口气“既然大家选我担任掌门，现在，当务之急是选出各门派新的长老。从禅净峰开始吧……”

程浩楠让他们推举，最终由必东担任禅净峰长老，起星担任守泰峰长老，至于广荣峰由于之前是炼制法宝，新任长老由之前的炼炉童子丙辛担任，恒荣长老这派则由青霖师姐顶替。

“现在，请诸位长老留下，其余诸位先行回去做功课吧。”程浩楠再道，众人依言散去。

“长老们，请随我来。”程浩楠带四人来到主殿旁的小屋中，向四人传授了玄莲功法的要诀以及心法关键，让长老回诸峰后，再传给众修士。

“此次我去破除邪阵，发现修罗有许多邪祟怪物潜伏在人界，威力与昨日之婆雅不相上下，未来我们不知还会面对多少这样的敌人，望大家勤学苦练，励精图治。”程浩楠叮嘱道。

长老们拱手领命。

“那个~掌门，不知几位长老的尸首何时发丧？”起星问道。

程浩楠长叹一口气道“就明天吧，葬礼结束后，我还要继续破除修罗大阵，不能让他们继续危害人界。”

“掌门，万一你走了的话，那修罗再来怎么办？”青霖担忧。

程浩楠安慰众人道“不必担心，这次出门，我把圣兽玄武和水麒麟留下，由两位圣兽环伺，整个守尘观的防御力量，会大幅提升，你们安心修炼即可。况且我看那修罗对我一直虎视眈眈，说不定等我离开守尘观以后，守尘观反倒安全。”

四人一听，程浩楠说得有理，守尘观毕竟是守卫人界而设立，不能为了保全守尘观而放弃人界安危，遂各自散去。

程浩楠走出主殿，站在石阶上长出一口气，灵儿带露华去摘伏灵果了，说也奇怪，一路上她都吵吵嚷嚷使小性子，回到守尘观，见到这副景象后，瞬间倒像变了个人，主动与露华亲近，还忙前忙后张罗不少事，让他心里松一口气。

看着远处的白云，皱作一团，就像他的心，他知道这一切谜题，只有那个人能解开，当即向后山走去。

佳蕊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任由程浩楠怎么开口都不应声。

“你一直说要替你哥哥报仇，若你不告诉我事实真相，我怎替你哥哥报仇呢？”程浩楠焦急地说。

佳蕊盯着他问“你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程浩楠点头，“他是我在守尘观第一个朋友，我当然会为他报仇。”

佳蕊冷笑一声道“他是被李凡的手下，那个一团黑气的家伙杀死的。那家伙后来被恒界师祖杀掉了，你要想替我哥哥报仇，就得杀掉李凡，你愿意吗？”

“我……”程浩楠一时语窒。

“哼，我就知道，你只是说说罢了。”佳蕊不屑地把头转到一边。

“在我去苍山派以前，凡儿一直不喜欢修行，勉强答应做恒荣道长的徒弟，可为何后来我再见到她，修炼的反倒是修罗功法？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只有弄明白这些，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包括她为什么要对守尘观出手。”程浩楠恳切的说。

“查明白真的很重要吗？我哥哥已经死了，查明真相之后，我哥哥就能活过来吗？从小到大，都是哥哥和我相依为命，现在他死了，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活过来？你告诉我，我愿意付出一切去做。”佳蕊激动得泪流满面。

程浩楠长叹一声后，缓缓道“你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在山下有个姐姐。”

“什么？”佳蕊啜泣着问。

程浩楠便把佳蕊在天龙山救人之事叙述了一遍，听得佳蕊泪流满面。

“你哥哥死之前，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我相信在他心中，那一刻他不仅守卫了守尘观，更保护了人界，保护了属于你的一位亲人。”程浩楠从怀中掏出一张带血的便笺递给佳蕊。

佳蕊攥着那张纸，嚎啕痛哭。

程浩楠静静坐在一旁，一直等她情绪平复后，开口说“你先好好休息，李凡的事，我自己去想办法就好，你要为了你哥哥，好好活下去。”

说罢，程浩楠起身准备离开。

“那天晚上是黑煞来找凡儿姐姐的。”佳蕊说。

“你说什么？”程浩楠追问。

“其实在黑煞之前，灵敏峰就出事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佳蕊平复一下心情，把云顶大会，仁杰向李凡告白，被梨白刺死，以及凝羽为了惊鸿剑，向李凡大打出手，差点伤其性命，最终变成呆傻之人的事，通通告诉程浩楠。

“后来，有一天晚上，梨白师姐越狱，来到凡儿师姐院子里，我赶到的时候，师父已经被那黑影打倒在地，只听凡儿师姐走之前，说什么骗不骗她之类的。”佳蕊继续说。

“骗她？骗她什么？”程浩楠不解。

佳蕊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得师父当时很伤心，不让我把这事告诉别人。你中间回来一次，来到灵敏峰撞见凝羽师姐，当时吓我一跳，差点就把这事告诉你，后来师父把你支走了。过后没几天，你去燕京后，师父说她查到了凡儿师姐的消息，要假借闭关，去山下找她回来，过了没几天，修罗他们就和凡儿师姐一起来了，她性情大变，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当着我们的面，一剑刺死师父。”

“什么……”程浩楠大惊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修罗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佳蕊叹口气道“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

程浩楠点点头，示意她多加休息，关上房门。

“其实谁都靠不住，哥哥，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佳蕊自言自语道。

离开后山，程浩楠边走边琢磨，李凡与修罗之间的动向，突然眼前一黑，只听有人道“想什么呢，大笨蛋，那么入神。”

他回头，灵儿和露华一人拎着一篮伏灵果刚采摘回来，任不离，任不弃则一人编了一个草帽戴在头上。

“给你，吃果子。”灵儿拿出一个，在袖子上擦了擦，递给程浩楠。

“小姐，我看刚才看果园的那个小童子，模样十分俊俏，你看……”任不离说。

“别听他乱讲，小姐，明明是膳食房那个小伙子才好看，珠圆玉润……”任不弃抬杠道。

“好了。”露华一跺脚，恼道“再这样，我就让你们立刻返回鬼界。”

两人一听怏怏闭嘴，去一旁吃果子去了。

露华不好意思地冲程浩楠一笑道“让两位见笑了，任不离和任不弃两位在鬼界兼任结缘官，加上我又是从小他们看着长大的，看见谁都想跟我撮合一下，真是抱歉了。”

“啊~”这让程浩楠惊得目瞪口呆。

灵儿一听立马高兴起来，上前挽住露华的肩膀道“没关系啦，露华姐姐，我早就看你气质不凡，超凡脱俗，不是某些呆头呆脑的家伙可以配得上的。”

程浩楠一听，又把自己带上了，欲反驳，还是算了，长叹口气。

“你到底是怎么了，一直见你长吁短叹的。”灵儿追问。

程浩楠便把从佳蕊那听来，李凡被修罗带走，随后又回来杀害自己师父的事告诉灵儿和露华。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她是被修罗利用，才做出这种杀戮同门的事？”程浩楠问。

灵儿一听事关李凡，心下有几分不快道“她被人利用，难道我们要去把她救回来不成？”

“当然要救。”程浩楠不容置疑地说。

“那修罗大阵呢？剩下的修罗大阵你还破不破？晚破一天就有数十万人无辜枉死，你就不管了吗？”灵儿反问。

“我没说不管……只是……”程浩楠发现自己陷入一个两难的抉择。

“两位先不要争论，听我一言可好。”露华柔声道，“其实你们二人所想之事，在我看来并不冲突。”

“怎么说？”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露华轻笑一声道“我见那李凡修罗功法造诣极高，应该算得上是顶尖高手，此人若是在修罗中必定是十分重要的存在，而杀伐大阵同样对修罗非常重要，我们在破阵途中，兴许就会碰到李凡那样的顶尖高手来守阵，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救她了。倘若来人不是她，也能从修罗口中获取她的信息，甚至俘虏修罗这边的人，作为交换，换回李凡。”

这一番话说得程浩楠和灵儿连连点头，交口称赞。

“我记得佳蕊说，恒荣当初在龙城查找到李凡的踪迹，不如明日葬礼过后，我们去龙城一探，若是没有，立刻向第三座位于楼兰的邪祟大阵出发，如何？”程浩楠提议。

灵儿和露华一齐点头，转身离开后，灵儿嘴里嘟囔一声“最好一直没消息。”

第二天，守尘观全观上下蒙白布，众人着素衣，为几位长老举行葬礼。事后，程浩楠又对几位长老交代了一番修炼之事。

水麒麟虽百般不情愿留守，但这次回来守尘观的惨状，也让他明白自己不能再离开了，何况还有玄武这个伙伴一起在望仙谭陪同，比过去几千年里自己孤零零待着强多了，哭哭唧唧，勉强同意了。

随后，程浩楠又请恒界出山，担任副掌门，坐镇守尘观，等破完邪祟大阵再重新闭关不迟，恒界深知此时不是清修之际，答应下来。

程浩楠与灵儿以及露华一行人下山后，根据恒荣最后留下的法术波动，直奔郊外一栋别墅，楼内早已人去楼空，只有院外的角落有三个傀儡立在那里。

“王巴丹，王韦仁，这个应该是王韦仁的妻子吧。”程浩楠看着面前这三个傀儡，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竟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三个这是被制成了修罗傀儡。”露华上前道，“傀儡虫怕是早已把他们脑浆吸食干净，咦，整个人尚有救治可能。”

程浩楠上前一步道“你是说这个王韦仁还可以救？”

露华点点头说“此人求生欲望极强，傀儡虫在他身体里一直吸食的都是其修罗之力，脑部受损不大，若是把傀儡虫吸出的话，说不定意识可以复原，你想要救他吗？”

程浩楠看着这个曾经好几次想杀死自己的家伙，听闻他过去恶贯满盈，或许他也跟李凡一样，受修罗所骗呢？当即叹口气，伸手运气，将傀儡虫从王韦仁脑部缓缓拽出，扔到地上踩死。

王韦仁眼中的猩红之气渐渐变淡，双眼逐渐清澈，他左右打量，一脸迷茫地说“我是谁，我在哪里？”

程浩楠与灵儿他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傀儡虫竟让他失去记忆。

“是你们救了我吗？请问我叫什么名字？”王韦仁恳切地望着程浩楠。

“这是你家，你不记得了吗？”程浩楠问

“我家？”王韦仁左右打量一番，笑道，“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房子，我记得自己刚从村里出来，来城里打工，糟了，我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你叫……王行善。”程浩楠道。

“王行善，王行善，母亲一定希望我多做善事，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行善，行善。”王韦仁念叨着，离开别墅走远了。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灵儿呢喃道。

程浩楠长出口气道“不记得也好，希望真如他自己所说，余生多做些善事来赎罪吧。”

灵儿点点头“接下来，我们该去楼兰了。”

“是啊，即刻出发。”程浩楠道，抬眼望向楼兰方向，李凡，你可一定要在楼兰等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