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嬴政示警的前一刻,强烈的危机感已促使秦子楚停下脚步。
像是被脚下绊了一记,他踉跄了两步,前倾的上身恰好避开疾射而来的羽箭。
小嬴政没有见过秦子楚对敌的模样,只以为刚才的避让纯属巧合。
他凌厉地盯着构树后的那道身影,以完全不符合这个年龄的镇定与威势,盯着那个躲在暗处拉弓的身影冷声喝喊:
“阿父,果真如赵王所料——有人趁此时机行刺我二人,意图挑唆秦、赵二国再动干戈。”
刺客动作一顿。
趁着这个机会,小嬴政低声提醒:“快到青石后头。”
秦子楚反应不慢,当即照办。待挪到安全的位置,他深深地看了小嬴政一眼。
眼前的孩童只有小小的一团,面容瘦弱而稚嫩,但不管是他面对危险的态度,还是处理问题的手段,都不像是真正的幼童。
见秦子楚二人借着他分神的功夫躲到盲区,刺客犹豫了一瞬,将长弓往肩上一架,从袴旁抽出一把青铜短剑。
为了提防偷袭,他与青石保持一段距离,迅速转向石头后方。
石头后方已然空无一人,唯有密集的灌木丛在轻轻摇曳。
刺客恼忿咬牙,拨开灌木丛,循着脚步延续的方向前进。
……
不处理刺客会招致隐患,秦子楚并非不明白这点。只是经过一晚的奔波,他这具身体已至强弩之末。
若要反制刺客,一则无法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保证小嬴政的安全,二则风险较大,极有可能等来刺客的其他同伙。
所以避而不战,掩饰行踪是最好的选择。
他带着小嬴政穿过灌木丛,在靠近山道的方向留下足迹,而后褪去鞋履,调头回返,藏到长满芦苇的江边。
从后头赶来的刺客一边提防灌木丛中的动静,一边循着痕迹寻找。
在灌木丛尽头分辨了片刻,刺客毫不犹豫地前往山道,越走越远。
等到刺客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秦子楚从芦苇中起身。
“从这边走。”
小嬴政指了一个不同的方向。他似乎对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刚才也是听到他的提醒,秦子楚才知道这边有一片芦苇,可以做藏身之用。
像是一点也不打算在秦子楚面前掩饰自己的殊异,又或者,危险的环境让他顾不得其他,一心与秦子楚共渡难关。
秦子楚亦没有点破这一点。两人好似达成某种无声的默契,一个不遮掩,一个不多问,相互配合协作。
“你该停下休息了。”小嬴政用一种例行公事的口吻提醒,“如果继续逞强,只会适得其反、拖累行程。”
秦子楚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仿佛连点头的力气都已失去,缓缓放下小嬴政。
他靠在树边休息了半晌,才稍稍恢复了些许精力。
“你要喝点水吗,饿不饿?”
小嬴政摇头,严肃的神情配在幼小的脸上,总给秦子楚一种故作老成的可爱之感:“先顾好你自己吧。”
被新上任的儿子告诫,秦子楚看似听话地坐在树旁休息,等小嬴政因为孩童之躯“经不住乏累”的特性一点一点地合眼,陷入沉眠,他轻手轻脚地圈住小嬴政,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又褪下一层中衣,简单对折,直到将对方裹得严严实实才罢手。
尽管是初夏,雨后的夜晚却有几分清寒。他们二人特地挑了个避风的地方休憩,可户外终究不是屋舍与山穴,无法隔绝所有的气流。
秦子楚稍稍侧身,尽力为小嬴政遮挡间隙吹来的夜风。
他没有闭眼——夜晚的野外极其危险,不仅是人为的祸事,野兽与蛇虫的威胁亦不可小觑。
哪怕从身体深处传来的困意逐渐席卷全身,秦子楚也始终保持着清醒,盯着半隐半现圆月。
算上刚醒来的那一拨,刚才在林间的刺客,已是这个晚上的第三轮。
这些人……究竟如何猜到他的行迹,提前在他的必经之路蹲守?
关于这一夜的经历如同剪贴画一般在脑中闪过,不过须臾,秦子楚便已有了答案。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哨,来回把玩。
就这样熬了一宿,天亮大亮,他听到附近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
五长二短一长,好似柳莺的亢鸣。
秦子楚执起玉哨,吹出同样的声响,先是三短五长,最后是急促收声的短音。
小嬴政被哨声吵醒,尚有几分迷糊地揉眼。不过半息时间,他便恢复清醒,警觉地看向上方。
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他的神色稍稍一松。
可当发现天色尽亮,已不知不觉过了一夜,小嬴政不由沉了脸。
终究是换了一具身骨,又是未经世事的孩童之躯,竟然睡得这样沉。
若昨晚出了异变……
小嬴政当即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低头一瞧,本就被长袍裹得严严实实的躯干又被一层皂色中衣环绕,几乎可以说是严丝合缝。
再看秦子楚,只穿着一件最单薄的白色里衣,面色苍白而疲惫,显然一夜未睡。
秦子楚忽然放弃吕不韦的援助,只身一人冒着风险回邯郸救人,这已经让他十分意外。后续的行为更是令他无法理解。
若非被敌国的巫觋下了降头……这般冷心冷性的人,缘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短暂的恍惚中,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从远处疾闪迫近的黑影。
小嬴政当即进入戒防之态,秦子楚察觉到身侧的动静,知道小嬴政已醒,低声宽慰:
“别担心,不是敌人。”
一个穿着姜色骑服,身轻如燕的男子靠近二人,在一丈之外停下。
“主君。”男子行以一礼,“属下已备好马匹,还请主君挪步。”
小嬴政望着眼前之人,掩去目中的错愕。
基于过往的认知,一次又一次地被推翻。
眼前的秦子楚……当真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小嬴政心中的波澜,秦子楚无从知晓。事实上他也有些意外。
原以为另一个自己早早就被送去赵国为质,不可能有机会培育部属,直到他在内侧衣囊中找到这支熟悉的白玉哨,秉着试一试的心态在邯郸城中刻下暗号,结果还真的等来了人。
虽然眼前这人他压根不认识,不是上辈子用惯了的人手。但关键时刻,能摇到人就好,哪能挑剔那么多。
“走吧。”
秦子楚解开小嬴政身上裹得乱七八糟的中衣,随意披在自己的肩上。
小嬴政的手脚重获自由,他想要脱下身上那件属于秦子楚的外袍,却被制止。
“霜晨露重,披着吧。”
如此说着,秦子楚抱着小嬴政起身。
男子见秦子楚的步伐有少许踉跄,连忙上前:“主君,请让属下代劳。”
“不用,你在前头开路即可。”
闻言,男子停下脚步,低头称是。
走了数十丈,视线逐渐空阔。
两匹棕色的马被栓在树干边,跪在地上吃草。
解开辔绳,上马,走出林道。
秦国的都城在咸阳。从赵国邯郸回到咸阳,山多而路迢,最近的一条路便是翻跃武安西侧的山脉,横穿长平,辗转曲沃,再一路西行,直抵国都。
秦子楚却不打算走这条路。
且不说长平如今已成了秦、赵之间的敏感地带,就说那些不想让他活着回返秦国的人——就极有可能会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蹲守,伺机斩草除根。
倒不如——
“南下入魏,从武遂入秦。”
“借道韩魏,辗转归秦。”
秦子楚与小嬴政同时开口,不由看向彼此。
两人规划的路线大同小异,本质上并未有什么不同。
秦子楚放慢马速:“政儿可识得这条山道?”
小嬴政不知道秦子楚这么问有什么用意,但历经昨夜的变故,这时候开始藏拙反而引人发笑。
因此,他坦然点头,每到一处岔口,就为二人指路。
就这样赶完一天的行程,眼见夕阳西下,三人在中牟城外的杏林休憩。
因为沿途没有入城,不需要使用出入的凭证,这给秦子楚他们减少麻烦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不便。
风餐露宿尚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饮食问题。
部下带来的干粮早已食完,既然不能入城补给,接下来的粮食就只能去野外找寻。
作为拥有一定武力值的门人,捕猎这种活当然难不倒他。
然而,这位叫应寿的门人虽然很轻松地就捉来了一头狍子,也成功地生起了火,但在生完火后,他与皮毛俱在、死不瞑目的狍子面相觑,犯了难。
他是真的不会厨艺。
察觉到应寿的苦恼,秦子楚从容地拍了拍他的肩:“无妨,我略通庖技,由我来处理即可。”
应寿再三告罪,秦子楚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让他去溪边取水。
等应寿离开,秦子楚坐在柴火边,着手串烤兽肉。
一刻钟后,木棍上串着的狍子成功地变成了一具黑炭。
在一旁围观了全过程的小嬴政:“……”
你管这叫“略通庖技”?
即使没有回头,秦子楚也能感受到来自身侧的灼灼目光。
举着黑炭的手,微微一抖。
“世间常有许多意外的事发生,总是令人始料未及[1]。”
他平静地放下黑炭,准备对另一只狍子下手。
还没来得及扎串,就被小嬴政一把拉住。
“不要再展示你的‘庖技’了,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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