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从人群中挤出去,来到一个卖炒栗子的路边小摊前,小摊上正在忙活的人不是黄荻,又是哪个?
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头发斑白、面容枯瘦的妇人。
此时,她正收着钱,忽然捂着胸口,蹲下身子,呼吸急促,脸色发白。
“大娘,您没事吧?”方临搀扶着她在旁边坐下。
“娘!”这边,正忙碌着的黄荻注意到,连生意都不顾了,赶忙过来。
“没事,娘这毛病你还不知道么?歇一歇就好了。”这声音有些轻柔、飘忽,明显中气不足。
“临子,刚才谢了。”黄荻对方临道:“我娘有心悸的病症,不能太多活动,不然就会乏力、气喘……”
说着,他又转头道:“娘,我和你说过的,这是我们店里的方临。”
‘黄母这大概是心脏方面的问题……’
也就在这时,趁着他被吸引注意力,一个瘦子悄摸摸靠近,手一捞,对着米西腰间探出。
黄荻答应着,给方临包了一大份炒栗子,不肯收钱,方临却坚持给了,放下钱就走。
方临暗想着,此刻,从前和黄荻相处许多细节的疑惑,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黄荻平日不舍得花钱,一两文钱都要算着、抠搜,大概就是因为黄母这种慢性疾病,是个药罐子,要经常要喝汤药?当初,成世亮去青楼力不从心,黄荻立刻说知道个大夫的方子,想来也是因为黄母的病,经常寻医所知。’
将炒栗子买回去,和方父、方母、田萱吃着,又听了会儿柳麻子说书,等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喊他们离开,去往月湖。
方临摇摇头,问起:“米西,你刚才在说什么,可是想要登船?”
“哎!”
“兄台,多管闲事了吧?这是外国人。”
“我朋友。”
“小方啊,我听荻子说过你,说多有受伱照顾,还说你娘做的豆腐乳极好,经常分给他们吃,老婆子在这儿谢过你了……对了,荻子,快给小方多拿些炒栗子。”
“这是人家吃饭的本事么!”
这些细节,在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来,让他心中恍然。
“得罪了。”这人抱拳,麻溜离开。
“那柳麻子说得真好。”
“对,我们这里叫作扒手,近两天太多,官府人手不足,送去也会罚了钱很快放出来。”
“方,又见面了!”米西看到方临,神色激动,给了个大大的拥抱,又问:“刚才那是小偷?”
方父、方母还有些意犹未尽。
“对,听说今年的鳖山灯在湖心,花了很多钱、很华丽,我想看,可是,花钱都租不到船。”米西沮丧道。
一家人说着话,来到月湖边,方临又看到个熟人。
可下一刻,这只手就被抓住,是方临,平静看向对方:“过了!”
米西这个意大利来客,此时正在岸边,一条船旁边,比划说着什么,似乎是想要登船,可艄公却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可不是,说到老虎来了,将我都吓了一跳。”
“米西,我这里正好多个位置,如果愿意,你可以和我一起。”方临邀请道。
“谢谢!谢谢!这可真是太好了!”米西激动地又给了方临一个熊抱。
将米西带来,与方父、方母介绍过,找到董祖诰说的位置,在岸边人羡慕的目光中上船。
其中客套也自不必提,吃着点心,说着闲话,小船儿分开波浪,向湖心驶去。
今夜,月光皎洁,倒映湖中,小船儿行驶在湖水中,宛若徜徉在天上,径直向着湖心驶去,那灯火通明、搭载着鳖山灯、宛如仙家宝船的楼船越来越清晰。
不过在还有一段距离时,就无法靠近了,因为有许多船拥堵着,不过这个距离已经比岸上好多了,可以较为清晰看到湖心楼船上的鳖山灯。
早已期待已经的众人,这时都是站起身,踮起脚尖张望去。
只见,湖心楼船的鳖山灯,呈现出假山模样,巨大无朋,直上云霄,叠在一起整体看去如老鳖形状,细看去,还能看到上插装点的松柏,供奉的风神、火神,还有装饰的各色彩灯,以及竹篾扎成的各种骨架、又糊成的山妖、水怪、鸟兽、鱼龙……
忽而,微风起了,水面泛起涟漪,空气中,丝竹管弦之声响起。
当乐曲起时,鳖山灯变化万千,各色装饰缓缓动起来,越来越灵活,栩栩如生,其中鱼儿摇头摆尾,如同水中游动,金龙在半空盘旋飞舞,喷云吐雾……
鳖山灯下,楼船上,还有着各色灯树,灯火通明,二八女子穿着纱衣翩翩起舞。
“盛世,前所未有的盛世!”
从方临他们这边的位置,能看到一个月白锦服的少年站起身,高呼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如此放浪形骸,价值千金的美酒沿着脖子流下,沾湿衣服。
啪!啪!啪!啪!啪!
一条条船上,还有岸边,数不清的烟花盛放,绵绵不绝,久久不停,夜空都被照亮,明月为之失色。
……
鳖山灯的华美,烟火大会的盛大,让人为之目眩神迷,在欣赏过后,掉头回到岸上还久久难以回神。
这个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各自分别。
……
米西回去客栈,兴奋记录着今日见闻,奋笔疾书。
元宵是大夏人在元月重要的节日,会举行灯会。灯会中,有各种活动,各色商品……天下货物都仿佛聚集在这里……当然,最值得提起的还是鳖山灯……在岸边,我见到了方,赞美方,因为他,我有幸乘船在近处观看了鳖山灯……
鳖山灯的华美,实在令人震撼,原谅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现在我回想起来,还久久难以忘记……
看过鳖山灯之后,还有一场盛大的烟火会,那烟花是如此的多,如此的密集,以至于光芒遮蔽了月亮……大夏人十分热衷烟火,似乎在这上面花多少金钱也在所不惜,我在淮安这场灯会上,目睹他们为了庆祝元月而举行的烟火大会,仅这一场灯会,我估计他们消耗的火药,就足够维持一场相当规模的战争达数月之久……
方是一个很博学的人,我和他聊到数学、天文,看出他在这些方面有很深的造诣,方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在书店工作,目前还在自学,准备一个叫作科举的考试,同时,还和董合伙做生意,经营粪便产业……原谅我,实在无法想象粪便也能成为一个产业,但方和董告诉我,在大夏粪便是一种很珍贵资源,围绕它的确形成了一个产业,还应允我可以去实地考察,说其中就蕴藏着大夏城市整洁的秘密,对此我很期待……
哦,这里需要提一下那种叫作‘科举’的考试,这是一种很新、很神奇的东西,方很详细和我说了,但我没太听懂。对于科举,我的理解是,在大夏,哪怕一个普通的人,也能通过这种考试,成为获得特权的贵族,据说和他做生意的董就是这样……在大夏,学者拥有无比崇高的地位……
……
和米西、董祖诰等人分别,方临一家返回。
回去路上,一家人兴致勃勃说着。
“鳖山灯真好看呢!”
“是啊,难怪花了上万两银子。”
“我感觉,以前在小和村都白活了,来了府城才半年,看了多少好看的,日子好过了不知多少。”
方母看向方临:“我儿真有本事。”
“也别太夸他……”
“你这人,你那管事怎么来的,自己不知道么?”
……
一家人说着话,方父、方母日常斗着嘴,回去。
半路,方父碰到一个以前在码头当挑工时的工友,打了招呼。
对方在一个摊位前,看中了一顶帽子,想买给他儿子,可帽子不便宜,和小贩一分一文地磨价钱。
元宵这般喜庆日子,小贩都被磨烦了:“走走走,买不起就不要买了,浪费我口水!”
方父工友却是不恼,仍赔着笑脸,说着好话:“我真看中了,再便宜几文……”
回去时,也又看到了黄荻母子俩,他们最后一点栗子,被一个客人拿着就走,嘴里说着,‘二十五文,零头就抹了吧’,留下二十钱走了,黄母喊着不够本,却没能将那人喊回来,低着头身形落寞。
……
明月皎皎,照得大地一片亮堂堂,一家人回到西巷胡同,后方,街市的喧嚣渐渐远去。
方临拉着田萱的手,与方父、方母并肩走着,回忆今晚所见:月湖湖心,上万两银子搭建的鳖山灯,美酒、美人,价值千金的美酒沿着锦衣少年脖子流下;父亲的工友为了一顶帽子,低头哈腰赔着笑,讲着价钱;黄母为了炒栗子几文钱的抹零,低下头,落寞的身形。
他心中忽而生出一念:‘这是如楼船上那般达官贵人的盛世,也是如我家这般普通小民的盛世,同样是如父亲工友、黄荻母子俩那般穷苦人的盛世,所有人……共同构成了这盛世华章。’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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