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殿内的众人，皆为官宦世家出身，也都是朝廷的高官重臣。

朱樉略一分析，他们便心知肚明。

二皇子这已是往好了说。

朝廷处处都要用钱，一旦打仗更是不能断粮。

世家大族有功名在身，可以不交杂捐摊派，那这军粮只能农户出！

世家大族拥有的土地越多，能够收粮的土地也就越少。

庞大数目的军粮，却只由少数的农户供应。

那这些农户岂不是要被剥皮拆骨吸血！

范文正公这族田之法，焉能不称之为毒计？

遗毒千古的毒计！

宋濂，吴伯宗，韩宜可，他们更均是清高正直之辈，以儒家君子之德要求自己，一身正气连朱元璋都不惧。

不曾想二皇子朱樉的一番话，将他们打入无底深渊！

当他们绑在世家宗族的战车上时，即便他们再清高再正直，也是罪孽滔天之人！

更何况。

殿内众人都心里清楚。

世家出身的读书人，清高正直者并没几人。

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不至于大奸大恶，但世家宗族的长辈来了，求办个事，他们不可能不给行个方便。

这样下去，世家望族对平民百姓的压迫会更大！

朱元璋静的可怕！

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威严的雕像，酝酿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气！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朱元璋便是一纸圣旨，挥师屠了这些江南世家，又如何？

但。

朱元璋沉默良久。

他身上的杀气慢慢消退，朱元璋的身躯往后靠在木椅背上，闭上双目沉思。

李善长宋濂韩宜可等人，知道自己不需要劝谏。

因为杀掉这些世家无济于事。

若没有族田，那顷刻之间，多少孤老寡幼会因不得奉养，而冻饥而死！

这些孤老寡幼同样也是老百姓。

且是最可怜，最应该帮扶的百姓。

朱元璋的屠刀又怎能对准他们？

朱元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族田抚养了老弱病残，避免了那些丧失劳动力的人，直接饿死在荒野上，无人收尸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

但族田发展下去，又不可避免的逐渐侵吞底层农户的利益。

“朱樉，你有法子吗？”

朱元璋没有睁眼，问道。

若非这一问题着实无解，朱元璋真不想问朱樉解法。

因为朱元璋了解朱樉的性子。

这小子出的主意，每一次皆是惊天毒计。

要他破掉范仲淹的族田之法，不知道他会用出怎样更可怕的计谋出来。

朱樉道：

“很简单，让普通农户家里也供养得起读书人。”

“只要读书人不再那么依赖族田，那么就可以将读书人和宗族剥离出来。”

“这样不但读书人可以一心为朝廷，不需要听从族规。”

“而且社会阶层流动性也会更通畅。”

“由于小门小户的缘故，即便这一代做了官，但下一代未必能当官，那下一代还是要正常交税纳粮。”

“这样免税的始终只有一小部分人，就不至于少部分人承担过多的税收钱粮。”

旁听的李善长不由一怔。

他是朱元璋的萧何，极擅长后勤屯田钱粮之事。

朱樉所说确是极好的解决之法。

但……

供养读书人花费巨大！

那些屹立数朝而不倒的大姓世家，能供养的读书人实际上也不多。

让普通乃至贫穷的农户家里也供养得起读书人，这是不可思议的提议。

若不是二皇子说出这话，李善长定给出何不食肉糜的评语。

韩宜可恭恭敬敬的拱手问道：

“殿下，如何让贫户之家，亦能出学子？”

宋濂同样目光期盼的看着朱樉，他写过《送东阳马生序》，真的有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怀格局。

两人都觉得这事不太可能，但朱樉的话，燃起了他们心中希望。

朱樉说道：

“方法有两步。”

“第一步需要父皇，以及诸位大人的帮忙。”

“儿臣设有印书坊，书价极便宜。”

“请父皇和诸位大人帮忙，将这些便宜书卖入千家万户。”

“只要这些农户们买得起书，他们就有了读书的最基本条件，就有机会获取功名。”

李善长宋濂等人，都买过《西游记》，知道《西游记》较之其他书要便宜的多，还有市面上极罕见的连环画。

看来二皇子手中真掌握了能将书卖得极便宜的方法。

宋濂韩宜可俱是一喜。

只要书卖得便宜，不说贫苦农户买得起买不起，至少那些小康之家能拥有书籍。

天底下的读书人，至少能翻个几倍！

这已经能大大稀释世家对读书人的垄断。

朱元璋却觉察出不对劲，稍一盘算。

检校们搜集推算《西游记》销量时，大概估计的是，樉儿这小子不到半个月就赚了三千多两。

那只是印刷《西游记》，一本闲书而已。

现在若要让大明家家农匠之户都读得起书，那便只能从樉儿手里便宜买书。

那便意味着……整个大明几乎每一家都要从樉儿手中买书？

朱元璋连算都不用算。

这是何等的暴利！

樉儿这小子要富可敌国！

如此庞大的财富，要集中于樉儿一人手中，朱元璋心中焉能不惊！

但……就像是当初卖无烟煤一样，朱元璋不得不帮这个忙。

范仲淹的千古毒计实施下去，要吞噬掉多少农户的血汗。

不帮樉儿，就无法破此毒计，就得眼睁睁看着农户们慢慢贫无立锥之地。

朱元璋问：

“那第二步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