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瞳的六眼神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五条家老宅的回廊上,一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墨镜随手放在身边。少年人身量极高,躺下来就是好长一条,两条长腿堪堪才没落在庭院地上。这副懒散的模样若是家里的老人们看见,恐怕又要啰嗦一堆礼仪规矩什么的,虽然他向来对此不屑一顾,但听多了难免会觉得心烦。
所以自从到东京高专上学后,他就很少回家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为了远离这个家才选择去东京。
只是这里终究还有他眷恋的人在,那是因为他的出生而不得不被重新束缚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九月的午后,阳光还相当刺眼,晒在身上感到一丝炎热。好在穿着夏日凉爽的浴衣,还有阵阵微风拂过,驱散了些热气。那双独一无二的“六眼”正闭着,长长的雪色睫毛在阳光中投下小小的阴影,轻缓的呼吸起伏,柔软的白发飘落在脸颊上,隽秀的睡颜显得分外乖巧,似乎已经熟睡。
即使拥有六眼,刚出生的婴儿依旧脆弱,五条家的历史中不是没有早夭的六眼,无论凶手是咒灵还是人类。所以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双亲带着刚出生的他回到了这座拥有结界和众多咒术师的五条家老宅,紧随而来的高额暗杀悬赏无疑说明了双亲选择的正确。
五条悟的童年几乎都是在这座的老宅中度过的,任何时候身边都有数人贴身保护,在他没有能力自保之前甚至未被允许踏出老宅一步。
御三家都一样,腐朽、愚昧、傲慢,宛如一潭死水,沉闷得令人窒息。
历经千年,“六眼”早已是五条家的信仰所在,强大的力量被奉为神明,几乎所有人都狂热地期待着“六眼”的再次降临。
于是他自出生起就被众人供奉在神坛之上,无心无情的神之子只需端坐于神龛,俯瞰芸芸众生,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与他并无关联,他也无需去了解。
神子就应该立于无人能够触及的高处,让所有人顶礼膜拜。
然而并不是这样的。
纵然他拥有令世人望尘莫及的强大力量,是当世最强的咒术师,他也不是真正的神明。
由始至终,他都只是个名为“五条悟”的人类而已。
至少还有人是期待着“他”而非“六眼”的降生,赋予了他“悟”这个名字,并且牵着幼小的他一步步走出神龛、走下神坛,成为他在这世间最初的锚点。
风传来了声响,即使闭着眼睛,六眼依旧清晰地、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信息。
两个稍显不同的脚步声渐渐走近,然后在他身边依次坐了下来,听声音还有果盘放一旁,上面一定是他最喜欢的小饼干。
只见身着和服的美妇人低头关切问道:“悟君,是头疼了吗?”
轻柔的嗓音,温柔抚摸发顶的手,还有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这些都是童年的他被六眼搅得难以入睡时最大的慰藉和安全感。
于是横在回廊上的大长条就像毛毛虫一样扭动向前,即使闭着眼睛也精准地把白色的脑袋搁在母亲腿上,然后熟练地化身一只求抚摸的大猫,在母亲的纵容下瘫成一张猫饼。
五条悟完完全全继承了母亲五条凉子极具冲击力的容貌,唯一不同的是,狂傲不羁的神子远比母亲大和抚子般的性情更富有侵略性,数百年才出现一例的苍天之瞳更是摄人心魂。
“才没有,我可是早就能跟上六眼的增幅了。”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岁的少年懒懒回答,顺手就拿到放在手边的小饼干,于是闭着眼睛满足地咔嚓咔嚓啃起来。甜甜的香味让五条悟愉快地弯起眉眼,不常回家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尝到母亲亲手做的甜点了。
幼年时虽然会因为六眼大量的信息输入时常头疼,不过彼时还不需要他遮挡视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六眼也在逐年增强,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微,很快整个人就因为六眼的过量消耗而疲惫不堪。也就难怪历代六眼拥有者都会想办法把眼睛遮住,减少视觉信息涌入的确是个好办法。
“是,是,我们家悟君最厉害了。”五条凉子轻声笑起来,揉乱了孩子的额发,白发一如既往柔软,就像在抚摸一只超大只的猫咪,还十分爱撒娇。突然似乎看到什么,抚摸额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抚摸孩子毛绒绒的脑袋。
五条悟光洁的额头上,一年前留下的刀疤已经消去,脖子、胸口、大腿上的伤痕也在反转术式的治疗下彻底消失无踪。
他们夫妇俩是在事情结束后才得到消息赶去东京高专的,那时候刚处理完后续的少年因为大量失血以及战斗后亢奋消退带来的疲惫而昏倒在他们眼前,个中凶险仅从身上全在要害处的伤口就可见一斑,衣衫几乎被鲜血浸透,浓重的血腥味让两人的心都揪了起来,更不敢去想如果危急关头他没有领悟反转术式怎么办……
好在除了用脑过度和失血导致的眩晕外并没有大碍,被迫在家进补躺尸了一周后,五条悟就迫不及待地拎着历代六眼的咒术笔记回到高专研究去了。
说他任性也好,叛逆也罢,就像当初五条悟坚持要去高专,而且还是远离京都的东京高专一样。他想要离开这个囚笼,想要暂时摆脱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他们身为父母自然不会成为禁锢孩子的那根锁链。
毕竟和曾经彻底脱离五条家的夫妇俩不同,“六眼”由始至终都打着五条家的烙印。五条悟的天赋也绝非仅仅只是“六眼”而已,无论是对反转术式的掌握,还是对无下限术式天才般的天马行空,年仅十七岁的他已经超越历代六眼的拥有者,也远超当代所有咒术师了。
自他出生起就出现的所谓打破平衡的说法,其实并没有大错。
待他二十岁成年后,家主的权力也必然会移交到他手上,这是“五条悟”无法回避的责任。
所以唯有现在,在他们还能为心爱的孩子遮风挡雨的时候,希望他能真正享受难得的、自由自在的校园生活。哪怕最终天不遂人意,但对于他来说想必也是值得珍藏的宝贵回忆。
“那么是心情不好吗?”五条凉子又轻声问道。
五条悟一愣,咬着饼干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放弃地叹了口气。
缓缓睁开的双眸如云雾散去的苍蓝色天空,六眼的光辉是五条悟庞大咒力的外在表现,本应璀璨炫丽的双瞳此刻却因为主人低落的心情而显得黯淡。
“在思考一些东西,有些想通了,还有些没想明白,然后……大概心里还有些难受吧。”
“真难得我们悟君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又一颗白色的脑袋从五条凉子身边探出来,发尾处松松地扎着马尾,五条家现任代理家主五条和人一脸戏谑,“先说说你想通了什么?”
少年瞟一眼父亲,撇了撇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想通了——我果然救不了所有人——这样的事吧。”
闻言,五条和人顿时不可思议地低头盯着儿子,半晌伸出手狠狠弹了下他脑门,然而还觉不解气,又再重重敲了一下。
没有被无下限挡住真是太给面子了。
“父亲!”五条悟迅速翻身而起,捂着额头怒视自家老爹,最强咒术师立刻转头跟母亲告状,“母亲!父亲又打我!”
五条和人对此嗤之以鼻:“是该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是早想明白了,怎么现在又纠结?真是越活越回去,还不如小时候。”
被父亲的话一噎,五条悟揉着额头嘟哝道:“我当然早就想明白了,可是如果有人连求救都放弃的话,那不是想救也救不了吗?”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是太差劲了。
五条和人上下打量着垂头丧气的少年,了然点头:“所以悟君还是想救他。”
“……我不知道。”五条悟低下头,表情近乎茫然。
六眼的神子当然想挽救唯一的挚友。
然而与生俱来仿佛预言般的直觉告诉他,他的挚友走上了一条死路。夏油杰毅然决然地斩断后路,甚至对自己的生命都不再留恋,只将生死交由他来抉择。死亡大概是友人最后的解脱,可是他又怎么下得了手?然而他又如何能把他拉回来?
“杰想要建立只有咒术师的世界,我不认同他的做法,也不认同他的理念,他说这是傲慢……呵,‘傲慢’,我都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看我的,明明他自己也固执得无可救药。”
“他曾经反对无意义的杀戮,可是现在又把杀戮当做所谓的大义。他还说我的选择都有意义……意义,对他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有意义?这玩意儿真的有这么重要?!为了这个荒谬的东西甚至可以不惜扭曲自己连父母都不放过吗?!”
五条悟完全不明白,他曾经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却因为友人的搪塞而没有追根究底,于是友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他渐行渐远,直至背道而驰。
“即使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也是你的朋友赌上性命的东西,不是吗?”五条和人注视那双盛满怒火的苍天之瞳,收起戏谑,温和地说道。
“为了错误的理想赌上性命吗?”五条悟的声音近乎刻薄。
“但你的朋友显然不认为这是错的,他选择了自己的生存方式,更或许这是他唯一能选择的道路。”五条和人的神情郑重又温柔,“老实说我们一直很庆幸,悟君你的性格中有相当随性和自我的一面,有时候甚至会因为过于理智而显得冷酷,不过也因此他人很难撼动你的意志。这没什么不好,只是你也要知道,很少有人能达到你这样的程度,很多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对旁人而言却是千难万险。”
“人心是有极限的,没有人能够无懈可击,不要高估任何人,你也不例外。”五条和人最后给了儿子忠告。
五条悟看着父亲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上层已经决定对你的朋友执行死刑,你打算怎么办?”
“杰不会这么容易被抓住,我会想办法把他拉回来。”
“如果他一意孤行呢?”五条和人追问。
“……如果最后他还是一意孤行……”想到刚刚父亲对他性格的断言,又想到友人离去时义无反顾的背影,六眼的神子笑得近乎自嘲,“我会亲手了结他。”
这大概是他和挚友最后的默契吧。
五条凉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揽在怀里,安慰地抚摸着他的背脊。
即使坐着,五条悟也比母亲高出许多,却还是用变扭的姿势企图蜷缩在母亲怀里,然后下意识地蹭了蹭父亲揉脑袋的手。
这是神子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的脆弱。
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好,给他一点点时间去接受这段友谊未来可能并不美好的结局。
一时间,回廊上只有风的声音。
好一会儿,感觉到五条悟的心情似乎有些平复,五条凉子这才打量起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背脊,柔声问:“说起来,悟君是不是又长高了?”
他们大概小半年没见,今年新做的浴衣居然还是短了半截。
抬起头,那双漂亮的苍天之瞳眨了眨,五条悟仔细回想了下,恍然大悟:“对哦,难怪学校的制服有些不合身了。”
“是吗?那正好,等下我让人送些新衣服过来,悟君带几件回去,宿舍的衣服应该也不合身了。”
“诶?不用了吧,舅舅一直有……呃,送各种东西。”说到这个,饶是五条悟也不由得扶额,坚定拒绝。
母亲的弟弟住在东京,自从他进入东京高专后,受到母亲嘱托的舅舅一直热心地对他照顾有加。只是普通人的舅舅对咒术没有半点了解,也不知道“五条悟”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得知自家外甥独自来到东京,在郊外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私立宗教系学校求学后,生怕他一个人过得不好,隔三差五就送东西到学校去。
虽然他确实很喜欢舅舅送的高档甜点啦,但他的衣柜也已经被各种高定和当季新款塞得满满当当,而他穿私服的时间真的不多。
见五条悟拒绝,五条凉子不由得遗憾:“好吧,那制服别忘了去换新的,以后也要注意,总觉得悟君还会再长一点。”孩子长得这般俊,她自然很想把他好好打扮一番,可惜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就再也不愿意当洋娃娃了。
“嗯嗯,母亲放心吧。”五条悟随意点点头,又啃起小饼干来,“对了,母亲能多做些甜点吗?我带些回学校慢慢吃。”
“还用你说,早就准备好啦!”
少年漂亮的大眼睛立刻一亮:“谢谢母亲!”
五条凉子出生于东京,是大财团的千金,和弟弟关系极好。与弟弟不同的是,二十岁那年正在读大学的她突然看见了诅咒,也正是那次遇见了前来祓除诅咒的五条和人。
之后便是可能略显俗套的英雄救美和一见钟情。
然而为了保证咒术师的出生率,更为了确保家族术式的传承,御三家一直以来都严格遵循族内通婚的传统,最多与其他咒术世家联姻,几乎不会选择非术师的普通人。
不仅如此,五条和人还是五条家前任家主的独子,身负无下限术式,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是六眼现世前五条家最天纵奇才的人物,这样的人五条家怎么可能允许他与非术师结合?
于是为了爱情与家族抗争两年后,五条和人毅然决然地离开五条家,和凉子来到东京定居。如果不是可爱的孩子出生的一刹那,五条和人清晰地感觉到从血脉中传来某种难以忽视的警示,即便五条悟拥有六眼,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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