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和十年,羯胡大举南侵,燕州、幽州沦陷,梁皇室无作为,世代据于定州的百年大族谢氏誓死以护北边界,谢氏六郎率兵突围,一举收复燕、幽二州,免于百姓流离之苦。
北境动乱将歇,九州诸侯不满梁皇室已久,砺戈秣马亟待发难,却惧于储君萧淮、司马王氏。孤掌难鸣,诸侯相互勾结,以待时机。
***
一年后。
时值十一月,流云缓动,天色入寒。
紫微宫灯火通明,红色的烛光浸到人身上,如同缚上一层清浅的霞绮,混着空蒙烟雾,似置身仙境。
圆台之侧,菱花窗前,肩披天青色云纱披肩的少女端坐在木凳上,纤细的手指拨弄琴弦。
琴音高妙,衣袂凭风而起。
初冬夜凉,越青雨穿的单薄,身后时起的冷风将她吹的微微颤抖,露在外面的手指有些僵硬,两靥微白。
今夜的主角,却不是她。
大殿中央,设有一方圆台,里头的女子正随着琴音拭衣,落霞色金边外袖被随意扔在地上,白皙细腻的手腕正搭在紫诰八破裙上。
越青雨心下一叹,抬眸环视,男女席位分侧,席位之中,围坐着一张岱赭纱帷。
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帷,隐约可以瞧见女子曼妙的身影,娇艳的花瓣之上没有叶子,天然玉成,双珠翘峰点缀其间,透着诡异的风情。
席下男子无不冷吸口气,拍手叫好。
章明帝目露痴慕,直勾勾地看过去,少顷,哑声道:“出来。”
时下尚风流之姿,对女子管束不深,常有花楼娘子或是名门豢养的清倌登台拭衣,以此作乐。
纱帷里伸出一只手,白皙如玉,纤纤五指微泛薄薄的粉,昭示着主人的羞怯。
随即,从里面渐渐走出一个女子,鸦发轻垂在削肩之后,瑞凤眼淡淡垂下,周身没有衣物相饰,腰肢纤细,长腿如霜。
围了一圈的男子目不转睛,目光跟随着那女子的动作,随后戏谑的评头论足。
章明帝更是起身,踉跄行至台上,揽上了女子的腰肢,他的脊背早不似往日率兵时的英姿,反倒因常年浸于声色而显得佝偻,眼下大片乌青,衣衫因醉酒而略微凌乱。
章明帝的目光落在女子雪白的胸脯之上,隐含深意。
那女子屈辱垂眸,孱弱的肩微微颤抖。
这女子乃是前朝的德庆公主,孝成帝与魏后的独女,名宇文颜如。
十一年前,孝成帝宇文征因患疯症,由魏后把持朝政,魏后宠幸宦官,奸佞当道、大杀朝臣,天下大乱。
庶族兰陵萧氏讨之,一举击败荆州杨泰、冀州河间王,攻入洛阳自立为帝。
大梁初定,人心不稳,为安旧臣之心,章明帝将前朝的公主,当时年仅七岁的宇文颜如留了下来,拘在紫微宫中,近来时不时要折./辱她,以彰显梁皇室之威。
越青雨隐在纱帷之后,望这一幕,难免想起昨夜里的梦。
她眼睫微微垂下,那场梦魇似乎还萦绕在眼前——
后数三年,梁皇室式微,萧淮继位后不敌诸侯,为获一州势力,以她旧日洛阳第一美人的名号,命当朝皇后当众献寻欢之舞。
雨雪纷纷,宴客亭之内,身着纱衣的女子翩翩起舞,轻薄一层纱衣覆体,也不过堪堪遮住关键部位。
耳边传来四面八方的议论声,或惊艳或轻浮或怜惜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却无人叫停。
美人薄衣,粉泪盈眸,如此绝色,欲遮还羞,哪里有人舍得移开眼睛?
何谈叫停。
梦中,越青雨浑身发冷,却始终不敢停下来,她虽恨萧淮,却不得不为了越氏委身讨好,滴滴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飞旋而下。
纯白雪幕中,一道清冷寡薄的声音落下:“梁帝此举,实是卑劣。”
梦境至此结束,她并不知声音的主人是谁,也无心细究。
过了那么久才出声斥责,大抵也不算是什么良善之辈。
***
琴声骤然上扬,按在琴上的手微微打颤,但却无人注意到纱帷之后的抚琴人,目光都聚在圆台之上的女子身上。
男人快意的笑声传至她耳畔,越青雨倏尔从梦境中回神,抬眼望去。
只见章明帝的那只带着厚茧的手缓缓上扶,轻浮的落在女子肩下,引得宇文颜如脸色霎时白了个透。
席下的女郎皆大惊失色,不忍再看。
如此荒诞!
今日受辱的是宇文颜如,明日受辱的或是她越青雨。
越青雨指节发白,掌心里浸入薄汗,手下动作一停。
她知晓章明帝不敢染指前朝公主,魏后虽死,百年大族魏氏却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谋士魏崈已投入冀州汝阴侯麾下,遑论朝中旧臣。
诸侯蠢蠢欲动,章明帝不敢得罪任何一方势力。
风雨忽起,透着半开的菱花窗飘扬进来,纱帷随风而起,将台上两人遮住,淡淡的烟雾笼罩开来。
章明帝察觉到掌心肩颈狂颤,恹恹收了手,随即拔下一侧的长剑,兴奋抬眸,目光扫过席下的女子,直至锁在一道身影之上。
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帷,窗外竹林雨幕之下,天青色身影相映相成。
微红的烛光映在女子面庞上,柳叶眉,微垂的杏花眼,清丽婉约。
纱帷时而被风吹拂,时而覆在他眼前,愈发显得那道身影如梦似幻,诱他深入。
章明帝轻抬步子,微探身,缓缓往那个方向去。
周遭的女子们瞧见那柄长剑吓破了胆子,不敢在御前失仪,只勉力维持着坐姿,脸色却白如薄纸,惶惶不安。
有储君萧淮处理朝政,章明帝近些年来痴迷上道术,暴虐好杀之性愈显,臣下后妃误犯,必加杀戮。
她们丝毫不怀疑,那柄剑会落在她们的脖颈之上,因而身躯瘫软,煎熬之至。
越青雨亦瞧见章明帝的动作,而他看着的方向恰是她这里,她鸦羽狂颤,双手压在腿上,颤抖着抓住衣衫,心头盈上不好的预感,似乎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咚、咚、咚,与章明帝的步伐声相合。
下一瞬,章明帝猛然掀开碍事的纱帷,将长剑抵在越青雨的下颌上。
“青雨啊,朕听闻洛阳城里的儿郎们追逐于你,将你誉为‘洛阳第一美人’。”章明帝眯眸,视线锁在越青雨的面庞上。
越青雨的心跳得激烈起来。
时下不重男女大防,洛阳的儿郎们常围在她身旁献媚讨好,用炽热的目光望着她,他们的目的不是得到她,或许这副好容貌能令人侧目,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桩口头婚约。
她入洛阳时,章明帝亲口许下了越氏与萧氏的婚约,当今皇室只储君萧淮一人,无人敢与储君抢人,只是洛阳没有庇护她的家人,儿郎们生了逗弄之心,常趁萧淮不在洛阳时,接近于她。
而今对面的是当今天子,她甚至无法说一个不字。
章明帝或要向她兴师问罪。
可她,作为洛阳城身份最复杂的贵女,一向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哪有高傲的底气,旁人递来什么,无论是好是坏,她都只能受着。
“回陛下,不过子虚乌有......”越青雨斟酌着,声音越来越轻。
因她每说一个字,那剑身便愈发近她的脖颈,直至鲜红的血珠染在剑锋上,顺着往下滴。
席间男子大都是皇室宗亲,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过来。女子们人人皆危,低眉敛目不敢多看。
细汗顺着少女娇嫩的脸颊划过,向来洁白如玉的脸上浮现几抹嫣红,两条淡而长的眉浅浅蹙起,勾勒出一副病弱西子之姿。
章明帝细细端详着她,笑吟吟道:“朕封你为妃如何?”
此话一落,满堂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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